待到幾人散席,已然是酉時。
天色由深藍過渡淺藍,兩色的銜接處,幾粒白色星子閃爍,像是分割黃昏與夜晚,點綴了彩霞過後的空曠與落寞。
主客盡歡,燕扶楹捎帶了一份魚羹,順帶把花生酥糖帶走,念着這點心味道不錯,口齒留香,帶回來給人分着嘗嘗。
也不知是用的什麼做法,竟然明明隻加了花生和芝麻,比不過他們之前加起來的腰果、松子、胡桃等種類豐富,卻比他們在孟家做的還要好吃。
可她回來後,在後院等了有半個時辰,始終不見孟如玺的蹤影。
這倒是出乎燕扶楹的意料。
畢竟就孟如玺的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花好月圓夜下,能發生什麼事也是一清二楚,他不太可能放過這次機會。
燕扶楹抓阄随口一問,侍女隻是說自從上午從她的書房回來後,孟如玺就一直不見人影。
紅螺補充道:“任二爺中間來過一次,說是今夜兩人有事要談,要我跟小姐說一聲,先把郎君先借走一晚上。”
燕扶楹哼笑一聲:“他也是嘴貧,任如玉那麼大一個活人,不用我的允許,也能長腿跟他跑了,還犯得着跟我說?”
紅螺小聲戳穿她,補刀道:“大抵是怕您像現在一樣到處找他。”
“我哪裡到處了?”燕扶楹好笑地向她解釋,“不就尋了前院和後花園這兩個地方?”
紅螺和她沒大沒小慣了,見她沒生氣,膽大地拉長尾音,調侃着自家小姐:“嗯嗯,也就兩個地方呢——”
燕扶楹一擡眉,輕飄飄地瞥了這吃裡扒外的紅螺一眼,紅螺“哎呀”一聲,假模假樣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算是道歉。
隻不過光聽聲音,那力度恐怕和春風拂面沒什麼區别,燕扶楹也懶得搭理她。
畢竟她沒真的生氣。
她颠了兩下花生酥糖,聽見裡面沙沙的動靜,琢磨着反正不知道那人何時回來,幹脆就去孟如玺常睡的客房。
可等燕扶楹到了門前,下意識一推門,卻沒推動,松手後兩扇門啪嗒一聲,再次合上,隻留了個縫隙,隐隐約約透出一絲光亮。
屋内倏然“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到了木頭,緊接着還有瓷器碎裂的清脆響聲。
燕扶楹:“……?”
這是回來了,還是沒回來?
她兩手捂成小喇叭的形狀,小嘴叭叭,試探性地詢問道:“後花園沒等到你,任公子啊,你在裡面嗎?”
“……”
屋内依舊是靜谧,方才的動靜也消失不見,就像是海波偶然翻起的一片浪花,潛入海水後,依舊是風平浪靜。
燕扶楹遲疑地上前兩步,握住門邊,她來回晃了幾次,上下摸索,觀察着是哪裡鎖上了。
門啪嗒啪嗒地響着,門栓細微地晃動着,雖說已經鎖上了門,可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在某一刻突然脫落。
僅僅一門之隔。
屋内的人受不了這種來來回回驚吓。
孟如玺對于自己這破運氣一哂,自嘲地笑了下,深吸一口寒氣,出聲道:“我今夜有點兒事,對不起啊,算是我失約了。”
燕扶楹手一頓,打磨過的木條硌着她的手,她還是緊貼着門,憂心問道:“沒事,你是不舒服嗎?晚飯也沒吃。”
“嗯,我休息會兒就好了,真的。”隔着一層門,孟如玺的聲音有些沉悶低啞,似乎不欲多言。
“……好。”燕扶楹嗅着門縫中若有若無的花香,左顧右盼,抿了下嘴唇。
屋内。
孟如玺席地而坐,大把垂落的發絲遮住他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他一手扶着床榻,另一隻手撐在地上,領口因散熱而扯開了部分,竹青色的衣裳洇上水漬,繡紋染成深綠,從胸前一直蔓延到大腿衣擺,手一摸,濡濕一片,寒氣逼人。
在孟如玺另一側地面,茶水撒了一地,浸出一片深色潮濕,白瓷碎渣随意地鋪在上面,還沒來得及收拾。
顯然,燕扶楹聽到的那聲清脆碎聲就是打翻的茶杯。
聽着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孟如玺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狼狽地在地上坐着,煩悶地抓了一把淩亂散發,五指張開成梳,從前向後撩開,散落下的墨發再次遮住泛紅的喉頸。
他面色發紅,兩隻手臂搭在一起,修長的指節抓着床褥的一角,扯出嫩葉般的褶皺。
孟如玺悶悶不樂,把下颌壓在上臂,呼吸間皆是溫暖的濕氣,像是春日來臨的标志。
指尖,一朵嬌嫩的桃花探出了頭。
孟如玺維持着這個動作,一言不發,就像冬眠的松鼠,又或者隻是燒糊塗了,看起來木愣愣的。
他慢吞吞把頭埋進空隙,下巴尖壓在胸口,隻剩一雙濕潤清亮的眼眸,被迫暴露在寒冷的外面,發着呆不知看向哪裡。
整個人像是一隻被雨水打濕的小狗。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