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即使紅螺及時呈上了姜湯和保暖衣物,燕扶楹還是淋雨感冒了,甚至夜晚還昏昏沉沉起了燒。
她半夜迷迷糊糊出了一身汗,熱得燕扶楹有些難受。
臉頰兩側不正常發紅,燕扶楹無意識地蹙起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還不自覺地把被子蹬開一角,露出一部分衣衫。
這麼一來,又着涼了。
她獨自一人睡覺,再加上發燒時,人本就睡得更加沉重,燕扶楹也不知道自己發燒。
就這麼昏沉地睡到晌午。
次日,在外掃灑的下人聽見雞鳴狗吠的熱鬧聲都咕噜了幾番,卻不見燕扶楹的身影,隻能皺眉把手指搭上飯碗底部,觸摸到涼意後,無奈把粥放回後廚加熱。
可幾樣飯菜甚至煮熱了又涼了,也不見燕扶楹起床。
紅螺本該管這些事的,可她今早有事出去了,出門前特意叮囑她們照顧小姐吃飯,她們不敢不從。
幾個下人人面面相觑,不知誰先出面。
最終還是其中一個膽子大的人,她放下手裡的簸箕,兩手随意往腹前的水巾上抹了一下,猶豫着,納悶地朝燕扶楹屋子的方向望去。
她走近兩步,探頭探腦地瞅着窗戶紗,終究是什麼都沒發現,不由擔心地彎指敲門,踮起腳尖喊道:“小姐小姐,你醒了麼?”
“嗯……”
燕扶楹難受地輕哼一聲,手指用力,拽緊了被褥,壓在下巴和頸肩間,蹙起秀眉。
可光這樣躺着也不是辦法,她慢慢爬起來,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萎靡不振地回應:“……我這就起。”
“哈……真的,别敲了。”
燕扶楹打了個哈欠,相較于紅螺較尖的眼尾沾上了薄薄一層水光,像是柔軟花瓣上凝聚出的露水,似有若無地壓着細細的睫毛。
下人得到回應,松了口氣,安心地小步退回來,拿回簸箕,手上繼續篩着雜草碎屑。
燕扶楹暈暈乎乎地起床,憑借着平時的習慣性動作翻被下床,動作自然,卻又像是老匠人手下的木偶小人,散漫地完成了對自己的洗漱。
她還在發燒,沒什麼胃口,神色恹恹,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湯匙柄尾,攪動着白粥,瓷器的碰撞輕微震動着手,發出“铛铛”的清脆聲響。
盡管遊離的目光和長時間的臉紅,已經出賣了燕扶楹發燒的事實,可下人隻管手頭上的事,不會長時間望着主人的臉,更不會認出這是她生病了。
燕扶楹隻是來回攪着粥,吃了兩口便不語推開。
她冰冷的手搓了把臉,心裡察覺到了不對勁,遲緩地摸了把發燙的額頭。
終于确定是發燒了。
幸虧家裡備的有常用藥,燕扶楹勉強耐着心,翻箱倒櫃摸出來倆藥包,也沒管受潮不受潮,拆開煮了就喝下去,随即又回屋倒頭就睡。
草藥辛辣苦澀還帶着回甘,這股奇怪味道一直如蛇蜿蜒纏繞在她的舌尖,哪怕喝了清茶漱口,還是久久不散。
燕扶楹在睡覺時也皺着眉,一呼一吸間全都是藥味,着實是被苦怕了。
或許是藥效還沒徹底散去的緣故,服用一貼下肚後,等燕扶楹睜眼醒來,溫度已經降了不少。
可好景不長,夜裡她又起燒。
紅螺隻能趁着夜色出門,去藥鋪包藥,再匆匆帶着一身寒氣回來,急忙把燕扶楹輕柔喚起服藥。
甚至她見燕扶楹溫度不退,第四日下午還勉強抽了個時間,親自梳洗打扮一番,跑去廟裡祈福燒香。
一連幾日下來,别說是病人的燕扶楹了,連帶着紅螺也憔悴幾分。
臨近年關,幸虧這糾纏不休的病壓不過人,終于在某個夜晚,悻悻退了。
當真是來去匆匆。
而燕扶楹和紅螺理應幾日前準備年貨過年,硬生生被這病推遲了。
紅螺也是個操勞的性子,這邊燕扶楹病好了,終于有空撒了手,一刻也不得閑,那邊就急急去忙臘肉和清單備貨。
燕扶楹也沒閑着,幹脆搶了部分活兒,正好在家呆悶了,也出去上街一趟,換口淩冽的冷氣,清醒清醒腦袋。
過年了,街上自然也是熱熱鬧鬧的,燕扶楹新奇地四處打量着,兩處往來之人的衣服又換了一茬,從秋裝換了冬襖。
青年人新面孔多了不少,燕扶楹暗自猜測,看來是在外打工的回來過年了,畢竟一年隻有這麼一次機會。
燕扶楹順着街買東西,左顧右盼,右邊的老翁扯着一把嘹亮嗓子,勺子來回攪動着,高聲喊着麥米酒,前面的那人糖人吹了一個又一個,熱氣騰騰往上彌散,糖迅速冷卻下來。
她甚至還站在小孩堆裡,雙手環胸,饒有趣味地駐足片刻,腿邊的一個小姑娘仰起紅撲撲的小臉蛋,害羞地偷偷瞄着她的臉。
孟家在這條街的最後方,燕扶楹不知不覺就逛完了整條街,來到這裡後,腳步漸漸停下。
她見門口的侍衛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仰頭望着匾額,鼻尖凍得紅紅,琥珀色的秋水眼瞳微動。
半晌,燕扶楹才低聲呢喃:“過年啦。”
呢喃聲中還摻着些鼻音,許是在外溜達這麼久凍出來的。
回去的路上,燕扶楹腳尖一轉,左手随意拎着竈糖,右手緊緊懷着米酒,幹脆回去做了紅糖湯圓米酒喝。
她裹着厚衣服,圍着暖暖熔爐,調羹和碗沿輕輕碰撞,透過薄紗般的白霧,柔光映在她的臉上,鼻尖處凍得一點紅,膚白貌美,倒真像是雪團子做的人。
雖說是小地方,可畢竟是過年,煙花和爆竹是少不了的裝點物,熱鬧和喧嚣在硝煙中得以自然流露,也成了過年的一部分。
煙花是大人的玩物,孩子自然有孩子的玩法。
他們中間幾個膽子大的,手裡攥着一根燒火棍,焦黑的尖頭處,有橘紅火光若隐若現,像是夜空裡閃爍的星子。
其中有個不太高的小家夥,努力地半蹲着,搖搖晃晃伸手,試圖用餘火去觸碰草線。
爆竹的導火線一點就燃,呲溜一聲,在孩子們的尖叫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中迅速爆開,強烈刺激着耳膜和興奮點。
而他們身後長空,點點白光猛然竄上天空,在冒煙的尾端,簇簇彩花倏然綻放,勉強照亮了那一方夜空,給遠在他鄉,尚不能回家的遊子些許慰藉。
燕扶楹在閣樓上,聽到了動靜,掀開半角窗戶,斜着倚在窗邊,笑着低頭望着下方孩子們,餘光還能望見紅螺。
她自己卻獨自處在喧嚣之外。
空氣中彌漫不散的煙火氣,裡面還混着飯菜香,燕扶楹當真此時覺得才有過年的感覺,悠悠道:“過年喽。”
次日,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