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修明講及此處,神色緩和些,白中摻黑的眉間半分未松,大手直接拿起酒壺,悶聲大口灌了口辛辣帶勁的酒。
烈酒的灼傷感蜿蜒爬過他的食道,侵入他的胃裡。
這種痛苦的燒灼感如火上烤心,在那件事發生後的數年一直炙烤着他,翻來覆去,日夜難安。
他放下酒杯,“咚”的一聲脆響,手下磕碰微震。
燕修明眼皮一掀,剛擡眼,便看見周青岱和燕扶楹眼巴巴地望着他。
兩隻對着兩對一共四隻瞪得溜圓眼睛。
燕修明後仰,不明覺厲:“……”
燕扶楹那張酷似她母親的臉望着他,秀眉彎彎,一擡下巴,催促道:“愣什麼呢,快講快講!”
周青岱連連點頭,撫掌附和道:“啊對對,繼續繼續。”
燕修明左瞅瞅右瞅瞅,對上四隻澄澈無邪隻想吃瓜的眼眸,繼而無言片刻,無意間再低頭往面前一看。
嚯,全是他倆聽八卦磕的花生殼。
滿滿當當,如臨小高山。
再講幾個八卦,恐怕花生殼山對五嶽都尚有一戰之力。
多好的口牙!
燕修明咬牙切齒,郁悶之氣一掃而空,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随後愣是硬生生氣笑了,無奈地把下半段吐露。
在那個陌生女人漠然讓侍衛拿下他們後,他們縱然想逃,卻雙拳難敵四手。
兵荒馬亂中,燕修明及女兒燕秋白兩人掙紮着被反手折疊,緊壓背後,掙脫不了。
侍衛的手勁相當大,牢牢控制住兩人舉止,因此他們隻能恨恨地望着站着的陌生人,恨不得用眼神千刀萬剮他倆。
那個陌生男人似乎對于這個場面有些無奈,本意是想和平交涉。
女人倒是比他狠辣多了,也生性多疑,頂着一副溫柔笑臉。
在燕秋白的眼眸倒映中,她的身形緩緩靠近,手上墊着一方讓人低頭遞來的白帕子,親自伸手挨個穩穩鉗住二人的下巴,把燕修明和燕秋白的頭擰過來,強硬露出脆弱的脖頸。
她也不廢話,深谙夜長多夢,利落地手起刀落,将其打暈,緊接着燕修明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一軟,徹底不省人事。
随後便是兩人睜眼,卻發現自己被綢布繩綁住,藏在一處郊外小屋裡,醒了就喂點飯,吃了之後繼續暈,生理需求還需要額外提出,然後被人嚴格看管解決。
在燕秋白的強烈要求下,她每日能見孩子一面,确定安危。
一開始兩人還企圖找到破綻,後來就被消磨得放棄了,日複一日。
燕秋白甚至都學會了苦中作樂,借着蒙汗藥發作的間隙,她還和燕修明口頭劃拳,猜測下頓飯吃什麼。
而這樣不知天昏地暗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等兩人再次醒來,卻蓦然發現已經回了家。
他們好端端地在後院歇着,毫發無損,連孩子都安然無恙地裹在小被子裡,小臉上都睡出了紅暈。
燕秋白緊張地把女兒燕扶楹抱來,習慣性伸手往額頭上一摸,卻“咦”了一聲,驚喜發現她的燒居然退了。
除了各自手腕上磨出來的紅腫以外,燕修明和燕秋白父女二人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不過那布本就是上等綢布,質地緊實,觸感柔軟,其實隻要當時他們沒有反抗,本來是留不下痕迹。
燕秋白懷裡抱着小小的燕扶楹,和燕修明壓着嗓子小聲簡單交流後,雙雙陷入了沉默。
這麼一場入室搶劫般的治療,給燕修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還會帶進墳墓裡。
雖說燕修明和燕秋白不信會有天上掉餡餅,可事後兩人翻來覆去地檢查燕扶楹,怎麼也查不出什麼問題。
不久之後的某日,他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件奇怪的事所帶來的影響時,卻突然有人上門送東西。
那人奉命送來賠償,雙手呈上。
燕修明不确定地接來,解開了外面包裹的布料,目光和動作皆凝滞片刻。
那是一個黑色木匣子,表面由工匠刻着隻隻镂空鳥獸,麒麟瑞獸身上的片片麟甲,鳥翼末端的羽毛走勢甚至是雜毛翹起弧度皆是精美絕倫。
祥雲及各色華貴花卉密布其上,柔和的曲線蜿蜒綿亘,仿若不是由人手所刻,更像是朝暮時分,天上雲彩真實的紋路。
其工藝之精美,當屬兩人所見之最,往後所見繁多,可難出其右。
燕秋白好奇地打開匣子,卻發現了一張轉讓地契和房契,另外還附有紙條,白字黑字地清楚說明這是留給燕秋白小姐的補償。
至于那些人的身份,以及那幾日被帶走的燕扶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至今未知,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