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燕扶楹和紅螺曾來小院簡單打掃過,當時隻是把落葉蛛網收拾了一下,可細枝末節的桌椅床鋪還未整理幹淨。
不過這些瑣事自然輪不到兩位主人。
哒哒,處于一列馬車最前方的車停了下來,從中鑽出來個中年男人,腰帶壓在他滿腹流油的肚腩下,被努力收了一下,随即便放棄地重新爆出。
不用說,這位就是領頭的臨時主事人。
他相當深谙狐假虎威的内涵,出了馬車便假模假樣地整了整衣領,不忘精心擺了個姿勢,老氣橫秋地背着手,仰頭側臉成四十五度,悠悠望向空曠的門頭。
他的身後,走狗剛一臉谄媚地把他幹爹扶下來,眼尾的笑紋都沾着狗味。
下一秒,扭頭換了一副面孔,怒目圓瞪地瞥着後面的低等下人,呵斥着他們手腳麻利點。
“快快快!幹什麼吃的?!嗯?”
下人低着頭不敢言,從後方的馬車上一躍而下,每個人粗糙的大手都緊緊拿着把掃帚和雞毛撣子,噔噔噔鞋底踏着石磚發出響聲,布鞋一壓一擡,灰塵也跟着起伏懸在空中,像是野山山腰處蘑菇迎風放出的孢子。
也不知是那個膽大包天的人氣不過,路過走狗時,他還故意橫着掃帚,想要給他一個教訓。
腳步一擡,身子一跑,掃帚上方的木杆部分一下子狠狠打到了走狗的屁股,還留下了個深色褶皺。
“哦呦——!”走狗原本耀武揚威的面目一變,活生生比京劇換臉還快,也是個天生做牆頭草的好苗子。
他身子一僵,屁股下意識繃緊,肌肉收縮,卻正好牽扯到他的痛處,不由地面目猙獰,原本還能看的五官緊緊皺成一朵黑黃色老菊花。
他也顧不得扶住疑惑的幹爹,雙手急忙從幹爹胳膊上撒開,反倒是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嘶”了半天。
半晌,哆嗦着嘴,說不出來話,隻顧得一個勁兒地手舞足蹈,像是個街上耍猴的那隻猴子。
他不敢說話,也沒辦法追罪,畢竟家主和家主夫人在後方等着,更别提此時問了也不會有人主動說出來。
左思右想,他也隻得咬緊後槽牙,含恨咽下這件屈辱的事情。
而後面路過他的下人忍着笑意,生怕被拉出來洩火,不過一旦剛剛越過他,大家都不約而同開始身體顫抖,嘴角微翹。
燕扶楹和孟如玺兩人自然不知這些插曲,隻知道随着幹淨利索的腳步聲踏實消失,工具一把把被放在牆角,俨然整齊,不像是去打掃,倒像是列兵行軍。
不愧是孟家的人,連打掃衛生的儀式感也不甘落後。
燕扶楹放下被掀起一角的錦簾,收回目光,扭頭張口欲言,就看見正在發呆的孟如玺,眼神虛浮,不知心落何處。
哪怕她向前湊近了,都能看見孟如玺右側接近耳下的小痣,他還是沒什麼反應,燕扶楹無奈出聲道:“阿玺,阿玺?”
孟如玺猛然驚醒,見到蓦然放大的美人面,瞳孔一收,不由往後仰頭,急促地喘了一聲,發出疑惑的鼻音:“嗯?”
“我說你想什麼呢?”
“沒,”孟如玺錯開她的視線,眸光一閃,“我隻是在想要什麼時候打掃完。”
“……喔。”
燕扶楹沒追問下去,烏亮的眼瞳盯着他,細微一動,她又重新坐了回去。
其實看着他心虛的表現,她并沒有全信,但是知道一個人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間,便沒問出口,敷衍地順着他的隐瞞糊弄下去了。
她莫名覺得孟如玺今日有些古怪。
時隔幾日疏遠後,今日再次和她出門,還主動幫她打掃小院,多半心裡有鬼。
根據燕扶楹的觀察,去往小院的路中他幾次欲言又止,情緒低落,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以為這是她強搶的良家婦男。
細細想來,這種狀況是從某日突然開始。
長輩的葬禮上,孟如玺忙裡偷閑,又從裡屋竄過來,狡黠地沖燕扶楹笑,手一伸便給她遞了杯清茶,關切地說:“喏,喝兩口歇歇。”
“我歇什麼啊,葬禮上大家都這般忙碌,”燕扶楹從善如流喝了口茶水,苦笑着小聲抱怨,“再來幾個我可遭不住。”
孟如玺靜靜望着她清淩淩的褐色眼瞳,沒有像往日耍寶逗她笑,不知借此想到了什麼,無言片刻,随即眼眸微垂,在他的眼尾落下一重陰影。
他像是下定了一個決心,掀起半掩着的眼皮,帶着一種沉悶的心情,輕聲說:“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燕扶楹咽了一口水,随口問道“什麼第二次?”
“沒什麼。”
這段話說的也莫名其妙,回答的也糊裡糊塗,讓人摸不到頭腦。
可也就是自從那日交談後,他便心事重重。
難道是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不該啊。
就算對她的心思有所察覺也不該是這個時間,最近也沒逗他做什麼出格的事情,而且離那夜過去了這麼久。
燕扶楹若有若無地朝他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發現他又魂不守舍地望着一處角落。
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小動作也不明顯啊,正因為知道他是個妖,不可能長久留在孟家,所以自己本身就是抱着試一試玩一玩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