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修界而言,一年兩年的,并沒有多長。
修者修習道法,自然有着比人界衆人更加悠久的壽命。
兜兜轉轉,龍都郁郁蔥蔥的綠叢濃茵開始泛黃。
明淨空中,又徘徊起成群結隊的雁雀。
傅府的銀杏在一日日金輝渲染下,幾乎要豔過夕霞。
一如去年。
不比去年。
傅家大小姐在春日宴驚人一時,此刻輪去了春夏,也漸漸淡出龍都世家貴族的視線。
相較于隐身的大小姐,還是這些時日于宴席中大放異彩的傅二小姐更加灼眼。
精通樂理舞曲,善工筆墨,繡得一手奇靈妙花……這樣的言論傳遍了龍都的大街小巷。
起先是某個路過傅府院牆的書生為一曲仙樂傾倒,賦詞一首于街坊中傳唱……又到傅府流出數幅無名大家刺繡,輾轉多處,次次遭人哄搶,炒出驚人天價……
樁樁件件,無需多麼花哨的布置,仿佛隻是幾場綿綿小雨,傅二小姐龍都第一才女的名聲已在市坊間傳開。
如此一來,世家婦人們的目光也不免落到傅夫人身側那位娉婷少女上。
在衆人的關注下,傅靜娴仿佛一幅潑墨山水,美得濃墨重彩。
也因而重重烙印在他人眼中,坐實了這“第一”的名頭。
今年的秋似乎格外眷顧她。
流水的拜帖遞到了傅夫人手中,私下裡,程娘臉都笑開了花。
傅靜娴在大夫人身邊着手處理起了傅家内務。
所有東西都仿佛都掉了個頭一般,殷切地灌入她的院中。
不僅是裝潢,各式首飾綢緞,名物貴禮,連同府中下人熱烈的眼神,使整個院中都熱鬧起來。
賦兒看着傅靜娴書案上來自各家小姐的花箋,愈回愈多,花紋愈來愈精細。
就像看一隻花樣絢麗、骨架柔韌的紙鸢,在儲物櫃中蒙塵多年,終于乘風飛起。
越飛越高,直至整個龍都都将得見她的風采。
同時,種在院中那幾株不知名植物,也被傅靜娴從架子挪到了大花盆内,舒展的枝葉攀住固定的細杆,即便入秋,也很精神地昂揚着。
傅靜娴的閑暇時間很少,但凡有,不是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就是仰頭望向那棵銀杏。
旁人無法打開的木匣中,翠綠或金黃的銀杏葉,不知不覺竟已被她收起了一沓。
偶爾四下無人時,傅靜娴喜歡将它們取出來翻看。
就好像那上面記載了什麼有趣的故事般。
每看一回,少女眼中的星光便更亮一分。
扇形的輪廓倒映在她眼中,一片片,一葉葉,撲扇着醞釀已久的心緒。
這段時日,龍都的時局并非一成不變。
三皇子在鉑州一帶做出了功績,皇帝總算多給了這個平平無奇的皇子幾分打量,而三皇子身後的貴妃一脈族人也蠢蠢欲動起來。
随着鉑州一帶收益着色喜人,朝堂上原本幾乎看不見的三皇子黨亦冒出了頭。
大皇子的婚事仍然耽擱着,反倒是三皇子的婚事慢慢被一些世家暗中盯上。
無人知曉這兩位皇子心中究竟如何想,隻是這個節骨眼上有一位才情名動龍都的貴女,最易牽動世家利益的細弦。
倘若皇子就不成婚,皇帝會親自指下婚事。
傅家若能被指到一位将來的太子,那真是走了大運。
對此,傅靜娴心知肚明。
龍都的風雲變遷,家族的人情糾葛,少女不言不語,纖纖玉手撥弄着琴弦,琴音婉轉,九曲繞梁,仿佛她的另一隻眼睛,餘光審視着外界的一變一動。
向來不怎麼關心家事的傅郢,破天荒的都開始在用膳時問起傅靜娴的近況。
這在程娘賦兒等人的眼中看來,是傅靜娴即将飛黃騰達的預兆。
隻要傅家一家之主有意,即便日後傅夫人還想為自家親女兒謀劃,也越不過傅郢的決定。
一切都在往看似美好的方向延展。
傅靜娴注意到賦兒芸兒等身側丫鬟钗環衣飾的變化,笑了笑,也未點破。
被大夫人帶着與其他婦人小姐客套幾輪,她臉上的笑意又多了。
标緻、莊重而不失親和的淺笑,于傅靜娴臉上,平添淑賢。
傅靜娴甚至會對着鏡子有意練習諸如此類的一颦一笑。
細看時,偶爾還能窺見故人之姿,不過感覺完全不一樣。
鏡中的少女眼中劃過一絲嘲弄。
一旁的賦兒自是看不見的。她這會捧着重瓣晚菊,正為傅靜娴房中的青蓮白釉瓶更換花枝。
氣候轉寒,這瓶中能換的花卉倒是越來越少。
晚菊如霞的色澤将房内裝點的更加明麗。
與此同時,遠在鉑州的三皇子也傳來消息,将要打道折返龍都。
如同石子擲入平湖,叫世家衆人私下議論紛紛、猶疑不安。
金黃的銀杏亦在這雲波詭橘的氛圍下秃光了頭。
三皇子回都途中,順道幫扶了好幾個州縣解決了的治安屯糧等問題,耽擱了些行程,正式入宮是在正月前幾日。
這也是頭一次,皇帝與三皇子交談超過了一個時辰。
這幾乎注定了來年元日不會是個安穩的節日。
不論大官小官,龍都世家有一個算一個,都使勁伸長了耳朵,恨不得貼到那皇宮裡去,好聽聽皇帝現下究竟更屬意哪個。
雖說大皇子天資卓絕不假,但真論起母族勢力,皇後族中人才凋零,先前被皇帝刻意整治過,還是貴妃那一脈與世家牽扯更深。
真肉兩頭都有,大多數世家化為牆頭草,就等着看陛下意思,随時準備往哪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