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慶賀的落幕伴随着龍都世家新一輪勾心鬥角的開始。
有了大夫人新年時的鋪墊,二月十五的春日宴定然是要傅玲燕去收利息的。
傅玲燕廂房中的丫鬟婆子又多添置了幾個,鋪子新打的首飾和上好的妝品,府中也先緊着傅玲燕挑選——顯然都是大夫人授意。
不管程娘私下如何眼紅,大夫人打定主意的事,府内誰都改變不了。
包括帶着傅家嫡長女身份的傅玲燕自己。
多添的丫鬟婆子都是從大夫人房中調去的老手,和自小服侍傅玲燕的婷竹她們不同,這些人聽從大夫人命令,一闆一眼的在傅玲燕房中糾正其言行舉止,像是讓傅玲燕一個人跑出去亂晃這種,是斷然不會在她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
大夫人需要傅玲燕成為一個美名在外、溫良賢淑的傅家嫡長女,同時需要她心甘情願地幫助傅家籌謀榮華富貴——正如前八年她如何栽培傅靜娴,不過心血用的更多些。
上元節那晚的花燈猶如鏡花水月,傅靜娴此後見傅玲燕,她身邊總是多帶着幾雙眼睛。
審視般的目光下,傅玲燕也就來得少了。
至此,少女所有的潇灑随性在府内全然隐去,大夫人與下人們眼前似乎永遠隻有那溫順守禮的傅大小姐。
後院中由蠟梅獨香到綠意乍現,也不知傅玲燕當時系在牆外的紅飄帶還在否。
送進傅府的花樣錦緞由大夫人經手,分别送往各處院子。賦兒捧着布匹回來時,龍都内最好的裁縫也進了大夫人的院子。
“春日宴在即,大夫人應是一早就替大小姐備好了料子。”賦兒将幾匹素錦端給傅靜娴過目,“小姐,您的打算是?”
素錦料子上佳,用來趕制赴宴的衣裙卻并不合适。傅靜娴沉吟片刻道:“先收着吧。”
大夫人此次宴會是打定主意要讓傅玲燕嶄露頭角,好讓之後的議親順利。分素錦過來,大抵是在隐晦地提點自己藏拙。
前年大夫人帶傅靜娴出席過一次春日宴,宴上其他女眷皆是笑臉相迎,不光是她自身出挑,也有看大夫人态度的意思。今年大夫人要捧傅玲燕名聲,少不得要個陪稱,更顯她待傅玲燕偏重。
傅靜娴既養在大夫人名下,身份也算合适 。她在世家女中本就出衆,适當藏拙不僅能保證傅玲燕得世家青眼,同時又保留了傅靜娴養女的價值,日後也能議一門不錯的親事——實在是好用。大夫人算盤打的幾乎響在傅靜娴耳邊。
“年前剩的幾匹裡有合适的,明日送去衣坊趕兩件。”傅靜娴補充道。
年前的料子裡最好的早已制了新衣過年,剩餘都是些花色一般的。賦兒歎了口氣應下,覺着程娘知道了大概又要鬧。
沒記錯的話,去年分來的可都是彩錦,想來大夫人待親女兒到底是不一樣。
傅靜娴則對此緘口不言。
待到院中銀杏總算有了抽芽的迹象時,傅靜娴已選好了首飾,靜候賦兒替她上妝。大夫人指了兩個身邊的婆子來看着,她自己則去了傅玲燕的廂房。
春日宴舉辦在皇家的觀遊苑中,官員可攜家眷入苑,女眷另有一席慶賀二月十五花朝。苑外亦有文人才子聚衆于詩會上品茗吟春,在詩會中奪得頭彩,還有望被獻給當今聖上得到垂青,也算是春日宴皇帝的一些閑趣。
馬車早已備在府外,傅靜娴到大夫人院中時,見傅玲燕一襲寶藍雲錦外裳,月白芙蓉紋的羅裙外系玉色宮縧,烏發半绾,眉眼低垂,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安靜地站在一邊,隻在看見傅靜娴來時眼神微閃。
身後的傳來賦兒倒吸冷氣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幻視了程娘扭曲的臉。
大夫人看見着鴨青色散花外袍罩軟煙色長裙的傅靜娴,滿意地點頭,命婆子好生看顧着,轉身狀似憐愛地拉起傅玲燕的手,一起往門口的馬車去。
一路上,大夫人母女情深的表演實在過于自然,自然到違和,傅靜娴硬是從傅玲燕無懈可擊的笑臉上品出一個無形的白眼。
不過演歸演,傅玲燕現下世家貴女的風姿氣度儀态一樣不缺,馬車過了角門後抵達偏苑,傅玲燕随大夫人一起被侍從攙扶下車,一露臉便便受到苑中女眷們實打實的目光。
幾個與傅家相熟的世家主母前來與大夫人攀談,言語中無不表現出對傅玲燕的贊賞。
傅靜娴自知是來當陪稱,站在稍稍靠後的位置,雖然形容出挑,也會有婦人在誇完傅玲燕後順嘴提個一兩句,但完全不會喧賓奪主。
在場皆是世家高門,個個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傅夫人的心思,當下自然是對傅玲燕一通誇的天花亂墜。
更何況傅玲燕的确氣質出衆,也省得其他人閉眼亂誇。
傅夫人滿面春風,笑着和婦人們一起向苑中席面走去。傅玲燕在她身側,有些人她曾在過年時見過,便也能從容地聊上兩句,周身的泠泠氣度倒又叫他人高看幾分。
傅靜娴沒開口找存在感。到了宴席上,傅夫人帶着傅玲燕去與其他貴人閑聊,走向的是偏苑中的涼亭,傅靜娴則在見過禮後順着侍從指引到傅家的席座前。
此刻宴席還未完全開始,主苑中的官員估摸還在客套,偏苑裡上了年紀的主母不會一直待在座上,而是在涼亭休息或是漫步觀景,至于和傅靜娴年紀差不多的小姐,則三三兩兩聚在花叢或水邊,往已開的花枝上挂彩箋,或是穿了花撲蝴蝶。
傅靜娴坐下沒多久,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不遠處幾個聚在一起穿桃花的小姐,此時小心窺着傅靜娴神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交談着。
“……怎麼還是來了,不是說……”其中一位小姐眼神轉向了遠處在和夫人們交談的傅玲燕。
“……誰知道,”另一位小姐一努嘴,“來了也不過這樣,傅夫人都沒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