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鶴雲沒注意到這裡的動靜,追着姑娘們跑出門來,一個猛子紮進柳瞑鳳懷裡。
“诶……沒見過你……”穆鶴雲顯然已經醉傻了,“你好漂亮,像……柳瞑鳳……嘿嘿………柳瞑鳳………”他對着柳瞑鳳的臉上下其手,随後觸到了兩瓣緊擰着的眉,“你怎麼不開心呀?”
傻子拉住他的手:“你開心點,好不好?我告訴你哦,就告訴你一個人哦,柳瞑鳳笑起來可好看了,你笑起來一定也很好看吧?”随後他呲着牙笑了一下,拉着柳瞑鳳就往窗邊跑。
柳瞑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塞北的風吹了一臉頭發。穆鶴雲大笑着替他撩開臉上的頭發,輕輕捧住他的臉:“你知道嗎,我好喜歡他。”
柳瞑鳳心頭一震。
“可是我爹把劍給了他,我爹沒了,我……我不想覺得是他殺了我爹……可我………”說着,兩道眼淚自他眼中汩汩流出,“我今年十六歲,八歲就被我爹送到這兒來了,我那時候趴在雪地裡又哭又滾……但我……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我爹………”他兩手搭在柳瞑鳳肩上,哭得胃裡一陣痙攣,他痛苦地彎下腰,頭抵在柳瞑鳳胸口,“我好難過……我……哇…………我………哇…………”
頓時,柳瞑鳳胸口的氣全消了。
“穆鶴雲……對不起………”他心一橫,一個刀手劈下,醉人瞬間癱軟下去。
回去的時候,陸檐流靠在牌匾的柱子上。
星漢如席,黑夜如洗,狼嚎聲中風卷起大漠洪荒的哀愁,英雄的血滋補夾縫求生的植物,大地浩渺,汗青如雲,星河之下沙扶去曆史瘡痍的傷疤,戰争的号懸在宿夜難寐的軍營。
陸檐流的臉第一次這麼難看。
柳瞑鳳背着穆鶴雲在前,陸檐流在後,三人一路無言,回了柳瞑鳳帳内。
“為什麼帶他回來?”陸檐流拉上帳子,開門見山。
“他是我的兄弟,他的父親為護我而死,我………”
“噗嗤………”陸檐流怒極反笑,“他的父親為護你而死?柳瞑鳳,你竟然真的這麼……天真?”
“什麼意思?”
“你知道穆平江和孫昌為什麼會主動請纓随你出征嗎?你知道為什麼你在出征前被打成那個樣子卻沒人管嗎?你知道為什麼出征可以正正好好拖兩個月讓你的傷好嗎?你知道為什麼穆平江最後把劍給了你嗎?你知道穆平江的坦白是什麼意思嗎?你究竟想過沒有?”
“我………”柳瞑鳳被堵得說不出話,這些當初沒有注意的細節,如進一看卻都疑點重重。”
“看來在合作之前,我有必要把你這顆天真熱血的小心靈打碎了。”陸檐流眯着眼,語氣中不知是惋惜還是諷刺,“他們讓你聽到的戰況基本是真的,隻有一點。
“不是胤人來時黑衣人來。
“是黑衣人來時胤人來。
“而黑衣人也不是見了昀人就殺,他們隻是來偷物資的時候被撞見了才會和昀人打起來。
“孫昌和穆平江是聖上專門安排來監視你的。朝堂上那一架是吵給你看的,孫昌負責監視你并且收集證據,穆平江負責随時準備一見你有異心立刻将你就地正法。”
他的聲音不算大,卻字字誅心,擲地有聲。
“可是……為什麼?”柳瞑鳳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因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柳瞑鳳用雙手覆住臉,真相浮出水面,血和淚,愛與恨,竟都不過是一句
非我族類
“皇帝當然看得出你是大才,況且,他現在需要重用一個異邦人來為自己立威。
“特别是淵國人。
“兩國征戰多年,終以淵先帝之死草草終了,留下一堆爛攤子還要聖上背負一個勞民傷财大興兵戈的名聲,你當真以為他願意?
“當下,他必須找一個外邦人委以重任,才能樹立海納百川兼容并包的明君形象。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你。
“一個身負大才一腔報國熱血的混血,至少有一半淵國血統,實在是為他量身定制的良藥。
“他親自點了你的狀元,但他不敢信你。
“實在太巧了。
“所以第一關,他要看你對于兩國征戰的态度。我猜你在朝堂上沒有明顯表态,所以他想了個法子順水推舟讓你不得不來到這裡。此時,在看似正常地将他早就準備好的兩個親信安插到你身邊,這兩人大概以不同的方式獲取了你的信任,是不是?
“然後,他應該是設計了第二道關卡來測試你的立場。隻是這道關卡過程中出了意外,讓你被打出了重傷。也是在這裡他露出了馬腳,照軍報中所言,那幫黑衣人那麼厲害,屠盡整個軍營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嗎?怎麼可能讓你拖兩個月好得大半才出征?
“一切都很順利,孫昌和穆平江基本都已經确定你就是個愣頭青,下面隻要他們一紙密信到京,皇帝立刻就會以任意一個理由将你三人急召回京。
“但是第二個意外發生了。
“你被黑衣人帶走了。
“衆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可能隐而不報。眼下你回不回來另說,就是回來了,也沒幾個人敢信你。所以他們決定放棄你。
“但你回來了。
“穆平江終究是性情中人,還是願意信你,大抵他們一人報予聖上不作數,須是得兩人口供一緻方可。所以他最後将劍給了你。孫昌看懂了,并且他也願意相信你,所以他非但沒有質疑自己本就沒有看到的傳劍過程,反倒幫你遮掩,甚至即刻提出要修書交予聖上。
“這一切,你當真完全沒想到?”
“我………我…………”被忽略的細節一個個連成線,織就一張蛛網緊緊縛住他全身。于這些人而言家常便飯的小小策劃,他竟絲毫也沒能想到。
難怪穆鶴雲不願意主動去打,難怪那把劍最後落到了自己手上。
原來那些将士的命,不過是計劃中的小小一環。
“塞北就這麼點兒大一個地兒,你真以為穆鶴雲去哪兒他們找不到?孫昌隻是覺得可以暫且讓他發洩一下,然後參他一本擅離職守不知檢點,以領罰之名讓他回京,剩下的就都是帝王心術旁人不可随意揣度,也不枉穆平江搭了條命進去。”
“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的就隻有柳瞑鳳你一個人。
“這隻是權力遊戲的一個開場小菜,好玩嗎?”
柳瞑鳳的表情已經不是一點半點的難看。
陸檐流見狀,挑了挑眉,沒再多說。
“明晚我告訴你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