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或許就是這樣,每一個起承轉合,每一個首颔頸尾,都非要在旁人的軌迹中插足一曲,惹得有人側目一瞥,有人一生駐足。
柳月走了,可日子總歸還得繼續。
唐羅鳌或許知道了這件事,但他沒有理會兩個孩子的哭嚎。柳瑩拼死搶來柳月的屍體,她帶着柳清和柳澈偷偷跑出唐府,在一棵柳樹下安葬了柳月。
柳瑩那雙慣常靈動的眸子什麼都沒說,迷茫,冰冷,絕望,怆然。随鍁鎬起起落落,她的雙手微微顫抖,可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柳月的臉未尚脫去少女的稚氣,那張姣美的容顔已經被柳瑩擦淨,隻是留着一個觸目驚心的碩大痕迹。她蒼白單薄的皮膚下蟄伏着淡淡的青紫交錯的脈絡,仿若随時還能再睜開眼來,睨着兩個孩子,清冷的鳳目裡透露出不敢言說的舐犢愛意。
好容易見了柳瑩,她才會松口氣,輕聲嗟歎:“還是你比我更适合做一個母親”随後放下手中笨拙初學的編織活兒,用那雙初沾陽春水卻傷痕累累的手,偷偷地摸摸兩個孩子軟絨絨的頭發。
柳月時常向柳瑩自嘲:“洗衣燒飯,紡織女工,我一個不會。不稱職的公主,不稱職的妻子,不稱職的母親,我一項沒落。”隻是每個夜晚,她唱着淵國宮中奶媽唱給她聽的安眠曲哄孩子們睡覺,待兩個孩子在柳瑩懷裡安穩睡下,她甚至不敢獨自點一盞孤燈,隻能蹑手蹑腳走到院子裡,借着月輝,笨手笨腳學女工。
兩個孩子跪在柳樹前,看着一身白衣的女子逐漸被揚塵掩埋,哭得不成人樣。他們尚不知道他們的母親為他們做過什麼,僅憑這母子血肉靈魂的牽挂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可柳瑩陪柳月走過她人生中最幸福的和最苦難的時光,她們是共同患難的高山流水,她卻不能哭。
她如今是這兩個孩子僅剩的精神支柱,如果連她也崩潰了,那孩子們怎麼辦?
于是她狠下心,機械地用塵土掩埋住自己的情緒。
她要堅強。
她必須要把這兩個孩子養大。
粼粼波光與柳枝相和,結伴蕩漾向遠方。春日冷也不冷,暖風熏得初冒芽的嫩草斜斜側躺過去,發出一陣淅淅瀝瀝的輕笑聲。
真好啊,是萬物複蘇的時候,過兩日便是驚蟄,彼時春意悱恻,花香鳥鳴。
隻可惜,總有人等不到花開。
當晚,柳瑩帶兩個孩子回府,仍舊是那一方幹淨卻窄小的屋室,她像往常一樣把孩子們抱在懷裡,蓋上單薄的被褥。
“小姨……睡不着……”柳清扯了扯柳瑩的袖子。
柳瑩這才反應過來,今晚沒人給他們唱安眠曲了。
她僵硬地低下頭,黑夜裡兩個孩子亮晶晶的眼裡滿是害怕和無助,他們臉上未幹的淚痕在月色裡若隐若現,若是再有點燈光,或許還隐約可見眼角沒褪去的绯紅。
倒是可憐了。
日前聽柳月唱了一年多,她多多少少也能依葫蘆畫瓢唱出來,隻是——————隻是和他們的母親,畢竟不一樣。
不過此情此景,她隻能硬着頭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