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柳渙便到城中。可他運氣實在惱人,遊晃半天也沒接到業務。
他順路給唐茜買了一隻簪子,畢竟唐茜跟着他這十年縮衣減食,平心而論,他沒有虧待過她,但唐茜本是一個驕傲的凡俗女子,總該是喜歡這些金銀之物,他也不想把她逼成像自己一樣的苦行僧。
晌午,柳渙随意找了一間茶館坐下。夥計認出他是那個名醫,便給了他一間雅間。
他要了一盞茶,幾個茶餅,便坐在窗前。
近年連年天災,社會上下動蕩不安,新帝有勇無謀,改革妄圖一蹴而就,内中流程混沌不清,朝廷上下拉幫結派,十年,完全沒有了盛世清平的樣子,玉宇瓊樓裡隻剩殘花敗柳,破敗的屋角蛛網密布,精緻的瓦楞填滿積灰,地基的白蟻肆意縱橫,甫一開門便是膿瘡遍布,如此大廈将傾之相,倒真是令人唏噓。
這些年來淵國一直對昀國虎視眈眈,旁邊瑤國也不是善茬,他看得出來獨孤岚野心勃勃且運籌帷幄,在将顧麓英扶上皇位後未嘗不會有更遠大的計劃。
這般說來,這個國家的狀況倒是真的凄慘。
柳渙看着杯盞中青綠色的茶水,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少年時,曾與聖上有過一段對話。
“柳卿,你看這茶是好茶,奈何本澀後甘。”
“樹出淤泥,後入沸水,片刻還涼。”
“既已入水,何言還涼?”
“天地本良,歸真而已。”
“成性何如?”
“親眼所見,亦非真實,況乎不見?”
“哈哈哈哈哈!不錯!卿乃盛世之棟梁!”
那時他不懂,什麼叫盛世之棟梁。如今才知,他這懸壺濟世的愚善,能讓盛世下的人醍醐灌頂,如沐甘霖,卻也能讓亂世中的人被燙死。
“父皇說皇帝畫地為牢,那我不要這皇位了。”
柳渙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清晨,秦羽涼對他如是說。
他又想起曾經多麼義正辭嚴地對秦羽涼說:“你是皇帝,理應盡你的一生造福天下黎民。”
當年的他,多蠢。
他看了人間兩世風雨,才終于明白,他當初對他的羽涼做了什麼。
在秦羽涼最純真的時刻,是他親自掐滅了那個少年心中的光亮。
在秦羽涼最無助的時候,也是他親自做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秦羽涼愛他。
愛的歇斯底裡,愛得近乎瘋魔。
所以兩輩子了,秦羽涼隻為此失控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