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渙打開房門,把采來的藥材分門别類整理好,清點完畢後悉數放入藥櫃。唐茜把買回來的生活用品放進裡屋,便在他對面坐下。
“今日去買了些米回來,年關剛過,這邊米不夠用的。”唐茜撐着頭,看柳渙清點賬本。
“買便是了。這不必向我彙報的。”柳渙沒看她。
“你這般施舍,今夕非比,你已經沒有别的收入來源,約是撐不過夏天。”柳渙真的很好看,他今年三十五歲,眉宇間卻沒有了青年人的鋒芒,他長得雌雄莫變,平日裡那張臉慣常古井無波,則溫婉清秀,可鳳目稍一彎,便美得驚心動魄,妩媚生姿。
十年前的他鋒芒畢露,自内而外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氣質,如今依舊龍章鳳姿,卻在歲月中逐漸溫柔下來。哪怕那容貌依舊清冷出塵,卻不再是刺骨的惡寒。
隻可惜這十年柳渙從來沒笑過。便是嘴角上揚些許,也進不到眼睛裡。
“十年都過來了,有什麼撐不過的。”柳渙緩聲應道,他輕輕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得空,我去城裡看幾次診便是。”
“行吧…………”唐茜看得沒勁,便望向窗外。
這座小城位處大昀邊陲,除了秋天,都不是人過的日子。這裡人生活得很清苦,夏季酷熱難當,冬季寒冷刺骨,春旱更令人難以過活。可秋收的時候又忙,所以一年閑不下來。
柳渙十年前帶她來這裡,這人慈悲為懷,開一家小藥鋪子,種半畝莊稼,臨河而居,偶爾打魚。平日天沒亮上山采藥,附近窮苦人家若是家中揭不開鍋,他不由分說人家想拿多少他給多少。大凡付不起要錢的人家,他從來免費醫治,免費供藥。隻有在兩人實在難捱的時候,他才會到城裡去給有錢人家看診,平日基本不會離開這個小鎮。
柳渙的醫術算不得十分高超,但也不差。在鎮裡頗有佳名,在城裡也小有名氣。
這般濟世情懷,卻偏安一隅,說來也挺可惜的。
“日前有位教書先生路過,問你那門上的聯是什麼意思。”
柳渙頓了頓,繼而繼續點賬:“沒什麼意思,寫着圖個吉利。”
“‘許歲月桃夭灼灼,攬人間山河泱泱’,那先生說你胸懷博大,器宇不凡,字裡行間仍有少年意氣,化典渾然天成;看字迹清瘦修長,傲骨铮铮,應是人生閱曆十分豐富之輩。”唐茜依舊看着窗外,“隻是他不懂,為何‘歲月’對的是‘人間’。”
“順口而已,沒那麼多講究。”柳渙停了幾下,苦笑道。
“行吧。”唐茜撐着頭,沒再多問。
大凡柳渙露出這種神情,多半是觸了他的心結。
她記得,她在唐熙死後便害了瘋病,隻有在晚上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
日前她與柳瞑鳳成婚,柳瞑鳳沒來,她被一個黑衣男子帶到一座偏遠郊區,那男子好吃好喝供着她,銀兩也未曾少她的,隻是從未露過面,隻在她睡時到來。
她很怕。
本來她就想逃離唐羅鳌,可如今,她不知該往哪兒去了。
唐羅鳌不愛她。她是他的女兒,更是他的棋子和籌碼,回去了,她也隻是個廢人。
那天雪夜裡,黑衣男子走後,她偷偷跑出房子,沒人攔着,就一直在大雪裡跑。
沒有目的地,她的心一刻停不下來,從嗓子眼仿佛要跳脫出這幅軀殼。
她拖着身子走在大雪中,看到柳瞑鳳背着毫無生氣的秦羽涼,用一雙血淋淋的肘,在冰天雪地中匍匐爬行。
那麼清高的堅強的一個男人,那個從小陪伴她的柳澈,那個叱咤風雲的柳相,那個逃婚的柳瞑鳳,渾身浴血,不知哪兒來的水結成冰淩,挂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