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剛入冬不久時,有一晚夜半自己突然驚醒,身旁是空的,外間也沒有動靜。
……秦知白不在這裡。
他徹底清醒了,披了衣服起身,然後在地上撿到本應躺在身邊的人。
秦知白在發-抖,但不是因為冷,隻可能是懼怕或者憤怒之類的激烈情緒暫時掌控了軀體。
溫嶺安靜地看着。感受到善意惡意,而後作出相應反饋是人之常情。又沒有誰規定必須永遠保持情緒穩定。
秦知白很多時候冷靜得過分,是因為自發将這些感受阻攔在外了。
感受是真實的,被愛也是真實的。隻看他什麼時候能意識到了。
床邊縮成一團的秦知白呼吸急促,顯然是又被夢魇纏上了。溫嶺認為是時候将他喊醒。
他在秦知白身旁坐下,衣服下擺蹭到床墊,帶起悉悉簌簌的一點動靜。
秦知白醒了,但沒全醒。
“别看我。”他說,“……求你。”
他在夢境與現實的罅隙裡捕捉到相關性不太強的念頭:或許在過去,他也曾想象過,會有人和他一起坐在黑暗裡。
在沒有開燈的樓道階梯上,或者星光黯淡的夜晚的天台邊緣,反正不是現在這樣,伸手就能摸到台燈開關,是明是暗控制權都在他手裡。
秦知白聽見自己沙啞嗓音:“地上涼。你去床上。”
他固執着推溫嶺起來:腳不能受涼。
“你先起來再說。”溫嶺和他談條件。
天冷,聰明人自然知道該縮進被窩裡。
秦知白倒不在意是不是自己先妥協。溫嶺講一句我在這裡,他心裡就踏實了。
“燈關着呢,什麼都看不見。”
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好了。溫嶺歎了口氣。
很經典的,小王子和他的狐狸。
“我從沒想過給你任何傷害,但你要我馴服你,”他起來扯了張紙巾呼秦知白臉上,黑暗裡看不太清,但想也知道秦知白現在的樣子滑稽,“是這樣沒錯吧?”
“……是這樣。”秦知白應他,“但對你馴養過的東西,你也要永遠負責了。”
隔了一會又問,要求過分了點會不會?
能聽見什麼樣的答案秦知白其實早已确定。
“啊,”他喉嚨裡嗆出聲狼狽的笑,濕-漉-漉的眼睛也擡起來,“我會哭的。”
紙巾沒拿穩落到床腳,他很幹脆地借了溫嶺的手指去蹭餘下的那點液體。
也不是第一次這麼丢臉了。
一個人要是被馴養過,恐怕難免要哭的。為離别或者别的什麼緣由。
但能在決定馴養他的人面前坦然掉淚,本身就是已經感受到過幸福、已經被馴服的證明了。
……
溫嶺記得那種觸感。冰化開來是柔軟的水,碰上就滲進肌膚裡,不會和他客氣。
那也已經是很久遠的過去。
現在的秦知白仍然保持着一貫波瀾不驚的作風,但額外和他學了點從容。
溫嶺還算滿意。
送走一撥午後來家裡坐的學生,他閑下來,癱在沙發上,有些懶得動彈。
秦知白走過來,輕捏他腳腕,勁使得巧,酥麻一陣接一陣泛起,很輕松就蓋過了痛意。
在外面也很難找到這樣好的技師了。
隻是半空中傳來的聲音悶悶:“……老師對誰都這麼好的話,我會吃醋的。”
秦知白很少這樣說話,溫嶺不用聽完都能鑒定為假信息。
後一句聽起來卻像真心話。
秦知白問他:“如果當時招來的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心思不正的,你也會對他這麼好嗎。”
他說怎麼會,我看人還是很準的。
“你那時候自己過來,看起來哪哪都很好,但特殊也特殊在這裡,自帶一種吸引力。”
“怎麼說我對這些敏感度還是很高的。”溫嶺說,又補一句,說好奇心也很重。
“本來也隻是和朋友開的玩笑。我說找個人來幫忙拿下快遞也好,還給他省事了。”
“……你看,你還是栽在我這裡了。”
秦知白的感想簡短,不知是從哪染上的文鄒鄒的毛病:“甘之如饴。”
溫嶺順手剝了顆薄荷糖塞進他嘴裡,笑罵道:“油嘴滑舌。閉嘴吧你。”
糖在嘴裡化開,涼得透心,秦知白于是笑起來:“……老師你還是這麼容易心軟。”
那個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溫嶺已經不太确定。他印象裡的秦知白從不喊疼,永遠雲淡風輕永遠自如從容,說永遠也許過分誇張,偶爾偶爾秦知白會在他面前破例。
但不該這樣的。這種時刻可以稍多一點,他不介意。
那個吻上所有疤痕的人他來做。
他毫無征兆地讓秦知白湊過來,等人貼近了,卻隻說謝謝你。
瘋了?還是又喝了酒?
秦知白愣了,低頭看他:“怎麼看該道謝的人都輪不到你。是我還差不多。”
溫嶺搖頭,像知道他要說什麼,先他開了口:
伸出去的手被握住,該感謝握住的人,也謝謝願意伸出手的你。
謝謝你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