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白的右眼皮開始狂跳。
他想,也許不用半分鐘,下一秒溫嶺就會發現床上的詭異之處了。
這是一張幹淨得過分的床——純色床單,單個的長方形枕頭,松軟且高度合适,除此以外再無其他物品。
少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腦子飛速運轉,秦知白在幾秒内編出了數個理由,從前他都沒有發現過自己還有這樣強悍的應變能力。
他試圖從中找到可信度較高的一個,類似兩天沒回來剛好将舊被套拆下來清洗,床上東西就先放在衣櫃裡。
問題在于他剛将衣櫃清空,外套之類都挂在房間裡的其他地方,疊好的衣服丢在床上,和被單相互調換位置,另一個枕頭就當靠腰放在最裡。
為了臨時放件被單大費周章挪這麼一趟實在匪夷所思,而且幾秒前他才承認過自己在開門前是在午睡,難道他還能收拾到一半累暈過去?
一個真正的死局。
秦知白正在瘋狂催熟腦細胞。
……或許他可以解釋成自己喜歡裸/睡?連被子也不蓋的那種。
溫嶺似乎還沒意識到這點,但也沒打算就此放過他。
秦知白在床上躺下,他跟過來,想說的事情都被抛到腦後。
有前車之鑒在,加之忽然湧現的隐隐不安感,溫嶺還是遵循内心指示,拿手背去貼了床上人額頭,然後探到了熟悉的滾燙。
“你在發燒。”他斷定。
秦知白眯眼,自己也伸了手去摸:“有嗎。我沒什麼感覺。”
說沒感覺是假,沒多大問題是真。他隻是缺乏睡眠,又在短時間内接受了數量太過龐大的記憶,換台計算機來都得卡上一卡,他眼下情況理解成cpu過載更恰當些。
大驚小怪。不過溫嶺向來這樣,秦知白習慣了也不排斥。
溫嶺垂眸,睫毛往下輕撲,像沾了水的鴉羽,潮濕又沉重:“為什麼不喊我?”
溫嶺已經默認了自己是有意瞞着他,秦知白意識到這一點,雖然事實并非如此。
他決定放棄掙紮。
溫嶺的視線比他這個正發着燒的人的體溫還要燙,他偏頭躲開,随便扯了件短袖蓋到身上,寄希望于對方能為不打擾他休息而速度離開。
于是床上傳出悶悶的一句:“睡會就好了。”
由于莫名出現的心虛,秦知白補充說:“我會注意。有事喊你。”
溫嶺拿他沒辦法:“……那你好好休息。”
他應得乖巧,也懶得再動,托人出去前順便将燈關上。
但在視野徹底陷入黑暗前,他先聽見了衣櫃門被拉開的聲音。吱呀吱呀,像惡魔低語,沒持續多久,卻讓秦知白的心再度提起。
秦知白頭一次恨房東的好心。
房間裡可供儲物的空間不多,正常人想找被褥第一反應也該是去看衣櫃裡。
他因此而絕望。那人心明如鏡,定然會發現問題所在,會意識到他那奇怪的小小癖好,也許一笑而過,也許從此看他就帶了濾鏡。
和那些不明真相就聞着味湊上來罵的群衆其實有些共性,都是逮着某天開始出現在他身上的标簽進行輸出,區别在于他會因為這個人是溫嶺而更痛苦,更覺窒息。
秦知白屏住呼吸。
和溫嶺沒關系,全怪他還沒做好開誠布公将一切同對方談明的準備。
他應該先在門口等溫嶺,堵到人後就言明一切,最好說話神情再吓人些,再配合點能提現出暴力傾向的非傷害性動作。
如果溫嶺對那案子還有印象,或者聽他轉述也差不多了,他會收獲恐慌或憎惡的眼神,然後在對方的注視下離開這裡,自然也就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面。
沒有房東會願意接受一個可能和犯罪沾上邊的租客,更不用提對雙方要求都更高的親密關系。
秦知白想,這也許是他之前會拒絕溫嶺的顧慮之一。
他不得不感慨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預見性。很早之前,他就隐隐有些預感,在他試圖想起的過去裡等待他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當然也不排除溫嶺今天格外心大的可能,隻是幾率很低。
衣櫃門關上,溫嶺取出存放其中的薄被,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沒聽見可能含有疑問意味的語氣詞,秦知白隻能繼續裝睡。
實際上,他希望自己能立刻、馬上、徹底消失在原地。
被褥一角落到身上,力度輕得可以忽略不計,爾後,房間裡的所有動靜都消失了,秦知白能感覺到溫嶺已經離開這裡。
“……”
更合适的床榻回不去,他于是縮進被褥内,将自己團成睡姿端正的一卷,又逼迫自己沉進黑暗中去。
黃昏的尾巴掃過,火燒雲從色澤分明的絲帶連成和諧的一片,這個時區很快能迎來夜晚,新的一天被安排在之後來臨。
秦知白終于沉沉睡去。
他的今天将要融化,即将到來的明天會被重塑成什麼模樣暫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