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娘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衆人,“陛下病重,本宮自然日日心憂,特地張貼了告示來廣招神醫,殿下不是知道的麼?”
“兒臣知道,但兒臣卻不解,一定要這個時辰送這麼多人過來麼?”沈昀說着,往前走了兩步,擡手在某位女醫額頭上一點,吓得人撲通一聲跪地,他才滿意道:“本王怎知這些人的醫術如何?再者,他們是醫師麼?若是有心懷不軌之人潛入殿中該如何是好?”
容娘娘深吸一口氣,并未正眼瞧他,言簡意赅道:“不會。”
“娘娘何出此言呢?比如這位。”
——有些冰涼的指尖忽而抵上自己的額頭,和微下意識擡眼與眼前人四目相對。
他眼神深邃,帶着琢磨。
和微垂眸避開視線,忙雙手交疊伏在地上。
緊接着,容娘娘走過來擋在和微面前,沉聲道:“這是本宮的遠房表侄女,素來愛鑽研醫術,名号遠揚,你也要刁難一二嗎?”
沈昀這才裝作吃驚般歎道:“竟是娘娘家的人,哎,這要怪兒臣,娘娘的表侄女怎麼說也跟本王有些關系,來,快快請起。”
他俯下身拉了和微一把,并直接把她拽到自己身邊,朝容娘娘笑道:“那便從她開始,一個一個進來吧。”
吱呀。
殿門在衆人面前緩緩關上。
容娘娘似乎還想在說些什麼,卻隻看見沈昀那雙飽含深意的眼睛一點點隐沒在黑暗裡。
和微也看着外面衆人一點點被門縫擠扁,她還看見那些老草醫嘴唇翕動,不知是不是在罵自己跟容娘娘沾親帶故。
殿内燃了安神香,不濃不淡,恰好能讓人心平氣和。
沈昀松了手,穿過重重紗帳往前走,不經意間問道:“叫什麼?”
和微跟在他身後,眼神直直盯在他身上,語氣放得很輕:“回殿下,草民秦涯。”
穿過最後一簾紗帳便能看見病重的帝王,隻是沈昀停了步子,和微也沒再往前走。
她隐約看見陛下躺在床上,聽見他呼吸聲很輕,似是早已入睡。
沈昀轉身看了她一眼,“你與宋貴妃也算得上是親戚,怎麼?沒被她提攜一二?”
“小女惶恐,娘娘金枝玉葉,小女不敢攀附。”和微低頭朝他行了一禮,手作揖沒放下。
“也是,她這般薄情寡義的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願意幫,嗤,”他歎着氣笑了笑,又背過身往前走,“怎麼會幫你們這些算不上什麼的人?”
“是。”和微跟着他,緩緩往前走。
近了,沈昀停下步子,和微也看清了。
有些時日沒見的帝王如今臉色蒼白,鬓角多了不少白發,緊閉着眼,唇也幹癟、毫無血色。
“你醫術高,來瞧瞧,父皇這是得了什麼病?”
“是。”
和微點了下頭,扯開腰間的卷麻布包,慢慢展開,露出了裡面的數根锃亮銀針,她将包平攤好放在龍榻上,取了根針便往陛下面上一紮。
針輕輕轉動着,和微腦中閃過不少見杏教自己的穴位,她正欲拔針再換個穴位紮,便覺後背陰風測測。
如鬼魅般低迷的聲音在和微耳旁響起時,她猛然擡起了雙眼,目光淩然,身子卻沒敢動。
他問:“和微,這一路過來很累吧?”
和微閉了下眼,在心裡重重呼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拔針、換穴位紮,平靜道:“殿下莫要認錯人了,草民秦涯,隻是個小小民醫,怎會是那高高在上的和貴人呢?”
“你以為你換了臉,本王便認不出了?”沈昀的聲音仍在背後緊咬不放,“你騙得了别人,卻未免騙得了本王。”
和微緊咬牙關,額頭不知何時竟然滲了一層細細的汗,她快速拔針紮針,試了好幾個穴位,終于對陛下這病有點把握時,才又一閉眼穩住心神。
“殿下,好久不見。”
和微緩緩轉身,對上不遠處那雙如鷹隼般的眼睛。
沈昀斜坐在太師椅上,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手撐着額角,唇邊還有未褪的笑意。
和微面不改色地将袖裡物什抽出來,捏在手裡,問他:“弄倒了陛下,殿下您就這麼開心嗎?”
沈昀:“不,與他何幹?本王隻是覺得,狼崽子身上的戾氣愈發重了,甚好。”
和微往下走了一步,“殿下您就不想知道,我是站在哪邊的嗎?”
沈昀直起身子,仍是盯着她,“小微說得話可信麼?”
“不可信。”
“但本王願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