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薄暮。
四下空曠無人,唯有一棵合歡樹蔥蔥茏茏。
和微仰頭看着他,鬓邊發絲舞動,恰好缭過他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右手手心。
沈無隻覺某處變得酥癢,他垂眸對上她的視線,而後鬼使神差般将她幾縷碎發緩緩捋至發髻上。
他問:“小點變成小圈了麼?”
和微扶了下銀簪,确保它不會掉後才點點頭,語調上揚:“嗯,大點兒了。”
沈無笑笑,道:“那我走了?”
和微睨他:“你就不祝我此行順利麼?”
沈無的神色忽而有些不自然,他錯開視線,溫吞道:“祝你此行順利。”
和微看着他匆匆走遠了,總覺得哪裡有點兒莫名其妙,她舒了口氣,瞬間換上一副沉靜模樣,趕至六角琉璃亭下,悠然端坐其間。
伊人淡雅脫俗,手執一朵粉荷,眸光潋滟直視前方。
“父皇,那我要你上次圍獵所得的白狐裘,你也願意麼?”
沉香滿心歡喜,話裡話外都是期許。
“當然願意,”皇帝手一揮,“沉香要什麼,父皇都給!”
沉香眼眸一轉,又打起小算盤,她試探道:“那…我生辰也可以出去麼?父皇,我不想在宮裡設宴了,好生無聊。”
皇帝沉默幾瞬,而後沉聲道:“沉香,此事先不談。”
沉香張口又要說什麼,被李懷安眼疾手快戳了下背,她瞬間明了,低低說了聲:“好吧。”
陪皇帝在池邊走了半響,沉香蓦然頓住腳步,拉長聲音喊:“父皇,走了這麼久,我們坐會兒吧?”
“正好,朕也有些乏了。”
皇帝四下看了看,見不遠處有座琉璃亭,道:“去那兒坐坐,德順,你去差人備些茶點端過來。”
手執拂塵的太監一彎腰,應道:“是。”
沉香抿唇按下心中竊喜,偷偷與李懷安對了下視線。
誰知後者隻是稍一壓眉,朝她丢了個“冷靜”的眼神。
沉香趁他不注意,癟嘴偷偷做了個鬼臉,扶着皇帝向亭下走。
沒能走兩步,皇帝便忽然停下步子,直直看向不遠處如畫中的仙子。
和微一身煙粉羅裙,發髻如雲,其間珠玉點綴,平日上揚的眼尾這時微微彎着,多了些柔和。
她淡淡笑着,見人來後倒忙用粉荷掩住臉,頗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
和微躲在荷花後狠狠皺了下臉,這才覺得面上神經活了過來,她裝笑太久,誰知真等到人來了,還沒開口便發覺自己把臉笑僵了。
皇帝還在不遠處看着,和微快速擠眉弄眼,忙移開荷花,又換上一副翩翩淑女的模樣,朝衆人款款走去。
她還沒剛走幾步,皇帝便急不可耐朝她走來,癡癡盯着她的臉,問:“你是哪個宮的?朕怎麼從未見過你?”
“陛下,”和微朝他行了禮,夾着聲音道:“奴婢乃今年新入宮的采女,現下在回春宮待着,前幾日還獻了舞,您日理萬機記不住奴婢也是正常的,隻是奴婢夜夜盼您,夜夜不能寐。”
她擡手蹭過眼尾,頗有一番泫然欲泣的味道。
實則和微内心在拷問自己:我有說錯麼?知黎姑姑給的詞我沒記岔吧?
“奧,”皇帝恍然大悟般指着她,“朕想起來了,你是那日那個,和你阿姐一塊兒來的。”
和微一福身,笑眯眯道:“陛下好記性。”
皇帝十分滿意的上下打量她,擡手欲挽她:“來,陪朕走走。”
“是,陛下。”
見他伸出一隻略顯滄桑的手,和微還是沒忍住遲疑兩瞬,才裝作萬分情願的将手搭在他手上。
兩手相握的那一刻,和微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沒沈無的軟。
皇帝得了新美人,心情大好,回宮時也滿眼含笑,他拉着和微的手,問:“今夜可願留下侍奉朕?”
德順立馬湊上前,彎腰道:“陛下,您今夜叫了月貴人。”
皇帝揮揮手:“月貴人不是來了月事麼?讓她過幾日再來。”
“…是。”
和微被他攬在懷裡,閉眼道:“陛下,奴婢願意。”
皇帝心滿意足,當即喊人帶和微下去梳洗打扮,亥時送入寝宮。
熱氣氤氲。
水很溫熱,伺候的下人也很仔細。
和微努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總覺得皇帝碰過的地方都有些膈應,她呼了口氣,屏退周圍幾個宮女,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己穿衣裳。”
“是。”
幾人頭也不擡,快步退至屏風後。
和微在身上搽滿香粉,忽而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曾幾何時,她也這麼故意抹香去引兇手作案,誰知人沒抓到,還被扮作裴佑之的沈無抓回了大理寺。
不過短短一月餘,她的世界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譬如當下,她居然要去侍奉沈無的老爹。
人生種種真是稀奇,她慨歎一聲,被人領着走向裡殿。
繞過重重紗幔,和微依稀看見有一人拖着腦袋橫躺在榻上。
有帷裳阻隔,和微在外面看不清他的神色,她試探着喊了聲:“陛下?”
皇帝轉着佛珠,聲音平靜又不容反駁:“衣裳不必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