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窗是行不通了,常景好迅速轉身,卻在擡腿時動作一頓。
地上躺着的人還面容痛苦、眉頭緊鎖。
“别裝了,想歇息回你大理寺去。”
裴佑之還是那副不省人事的模樣。
常景好深吸一口氣,道:“你跑不跑?就這麼想被火化?”
裴佑之依舊沒動靜。
“……随你算了。”
常景好利落轉身,彎腰竄過一排排書架。
不料沒跑幾步就遠遠望見木門那邊已是火光沖天,熊熊烈火如同蟒蛇般向屋内舔舐,啃食時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看來走門也行不通了。
恰時,濃煙氤氲,一股股白霧交叉纏繞浮在半空中向她這兒飄來,尤為厚重嗆人。
常景好掩住口鼻,目光迅速掃過周圍,陡然定在幾案旁的一扇梨花木窗上。
這窗子很小,似乎隻有人的小腿高。
奇怪的是它的位置,幾乎位于書齋最深側,通風、觀賞,個個功用好像都說不過去。
最奇怪的是它明明半掩着,卻不見外頭有火光或是濃煙。
常景好顧不得想太多,快步朝那兒跑過去。
梅花屏風還在它前面擋着,她屏了一口氣,正欲上前推開屏風便被一道破風聲驚醒,連忙往後撤身。
砰!
屋頂的梁柱毫不留情砸了下來,連帶着赤紅火焰,咬上屏風後将它燒了個幹淨。
常景好垂眸看着離自己隻有一步之遙的梁柱,又看了一眼旁邊已經化為灰燼的書卷。
若不是這卷書砸過來提醒了自己,恐怕她已經被梁柱砸成肉泥了。
她吹落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道:“救我做什麼?”
“造七級浮屠。”那人仍舊笑容清淺,見她轉身才指着自己殷紅的左肩處,歎道:“禮尚往來,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出去?”
“是麻藥又不是毒藥,你别說你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濃煙橫亘在兩人中間,火光變幻跳動,如同杏花簌簌下讓常景好看不清他的臉。
“你以為你的麻藥後勁很小麼?我排了半天,還吐了口血。”
火光依舊模糊,隻是常景好看清了他的臉色确實蒼白。
“原來裴大人也沒什麼本事啊。”
此時此景不宜多言,常景好邊嗆他邊趁機跳過去,架住裴佑之便往木窗走。
但攙住他的那一刻,常景好忽然覺得他整個人身子疲軟,止不住往自己身上倒。
鋪天蓋地的溫熱氣息壓下來,她沒忍住往旁邊躲,道:“别裝了行不行?”
裴佑之垂着腦袋,虛虛“嗯”了一聲。
眼前還剩屏風的骨架負隅頑抗,似張牙舞爪的火獸。
要跳窗便要先想辦法穿過去這道火牆。
常景好沒時間再跟他扯皮,左右環顧找一個趁手的物什。
沒什麼能披的東西。
等等,她忽然收回目光,緊緊盯着裴佑之身上披着的鵝白外氅。
她怎麼就忘了這個人就愛系披風呢。
常景好沒跟他商量,三下五除二将外氅從他身上扯了下來,又迅速端過幾案上的硯台、水盂就往上面潑,連玉壺春裡養梅花的水都不放過。
眼見雪白的衣裳瞬間如同潑墨山水畫,裴佑之總算有了點兒精神,他捂緊口鼻,艱難開口:“新做的。”
“那不潑,”常景好無比利落的将外氅往地上一扔,“你等着死。”
“……”裴佑之偏過頭。
衣裳又被撿起來,四周能往上潑的都潑了個遍,直到它淅淅瀝瀝的往下滴着稀釋的墨水,常景好才反手将它罩在兩人頭上。
看着她要硬沖過木窗的模樣,裴佑之心裡沒由來一慌。
霎時,幾滴墨水滴到他的額頭,被灼熱的空氣又立馬蒸發。
“我說裴佑之、跑,再跑,懂了麼?”常景好勢如破竹的攬住他。
不待裴佑之出聲,她便猛一閉氣,喊道:“跑!”
被火咬上的物塊接二連三往下砸落,連同一排排書架也不堪重負,劇烈摔倒在地,發出巨大聲響。
噼裡啪啦的燃燒聲緊追兩人,裴佑之努力擡起腿踹開眼前的障礙物,看着身旁眸中倒映火光還故作堅強的的人,意識如同滿天星般散開,又悠悠聚起。
裴佑之似乎說了句什麼。
隻是他聲音太虛弱,她也沒聽清。
等常景好用力踹飛最後一處帶火的木塊、帶着他跳過窗時,預料之中的天光大亮卻并未來臨。
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能出現的如墨黑暗,以及“喀嚓”一聲輕響後,無盡的下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