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言深深看向國師,青天白日下殿堂内仍燭火煜煜,窗外打進來的金光與室内火光将國師周身籠上一層聖光,照得其人真似雲中仙。
如果她真的是廢柴太子,那國師為何對他畢恭畢敬?
如果她确如國師所言人中龍鳳,國師又為何不設計讓她廢黜?
中宮所出并非僅有她一人,她那同出于父後的六皇妹正是方便塑造的時候,母皇年邁,其餘幾位皇子雖各有掌權,卻始終由皇帝控制着遠離政權中心,恰好方便國師立幼輔政以達成他的目的。
“殿下多慮。”國師淡淡道,“臣說過,臣無心俗世。”
“大凡想興複大夏者,打着的旗号無不是光複夏高祖大一統的榮光,或是興複豐帝與文帝盛世的輝煌,便連自立門戶的桓、钊、煌三國也各以己為大夏正統為複夏朝而建國。那些人心裡到底是為民為國還是為利為名尚不得知,孤以為,參與其中者無論真心為何,都談不上無心俗世吧?”
國師端着茶杯的手幾不可察一晃,他鎮定地将茶杯遞到面紗下喝一口茶。
“以男子之身淩駕大桓多年,國師這些年來實在是殚精竭慮,孤實是看不出哪裡不問俗世。”
“殿下說的這些不過是無端猜測罷了。”
“确實,孤上述猜想并無證據。”
她不過是從原著的細枝末節裡推出了一點不足為證的信息,半真半假、半推半演地說出來,有多少确乎符合國師情況她亦不知。
沒有證據證明國師是前朝後裔,無人證明國師把持了大半大桓朝政,整個大桓仍舊是當今聖上做主,隻是聖上在做決策時大多數會詢問國師意見。
然這并不能說明國師弄權。
除了在太子的幾次安危之上,國師幾乎從未主動找過皇帝商讨皇家事宜與國家大事,這也是國師一個男人涉政多年卻無人真的參他以男代天的原因之一。
“聽聞十七年前孤罹患重症幾近瀕死,是國師為孤算命道‘木弘琬’一名雖好,然需以小名壓孤之命格方可平穩度劫,遂戒齋沐浴三天又占星蔔算三日為孤算來‘婉言’二字為小名,當天孤果真如國師所蔔病症全消,就此平安長大。”
木婉言摩挲着手指,大桓太子小名之事知之者甚少,也就皇帝平日會叫她小名,就連幾位知道内情的皇姐們也都習慣她“木弘琬”之名。
若不是看過原著,她還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她的名字是這樣來的。
究竟是國師誤打誤撞因着她這隻蝴蝶翅膀的介入補足了劇情,為大桓太子取了她與靈寵玩笑後用的名字“婉言”,還是國師當真有觀星測運之能。
世間運道各有章法,玄之又玄之事數不勝數,鬼神之說不可信,然命運之理卻玄妙難言。
那坤江水患這國師當真不曾蔔算出嗎?
木婉言從兜裡掏出寫滿坤江現狀的布帛遞給國師。
“十五年前國師僅得母皇推崇,時殷江大旱,大人散盡家财赈災,接連一月為殷江百姓誦經祈福,這才真正為國為民所尊為師。”
“無論是對孤還是對大桓,國師都施恩甚重,早前是孤對國師失禮了。”她執着茶杯朝國師一敬。
“孤以為國師是心念天下的大義者,而非舉着冠冕堂皇理由為名為利的小人,而今坤江災患在即,不為孤,僅為國師不忍下手的蒼生,還請國師助孤。”
木婉言放下茶杯,朝國師一拱手。
國師沒有接過布帛,木婉言當着他的面展開布帛放到他眼前,他仍未收手接過,隻是視線下垂,牢牢鎖住其上密密麻麻的字。
他沒有别的動作,沒有說是否相信布帛上面的言語,也沒有說會不會答應太子未曾說出口的要求。
然而早前國師一下子拒絕太子的拉攏,現下卻是凝神半晌都不曾言語,會猶豫,就說明有機會。
“國師心不在大桓,卻又為大桓多年,想來國師這些年也曾思考過複夏與百姓的關系吧。孤雖非國師口中龍鳳,卻也有大志,願與國師協行。”
木婉言又掏出一小塊布帛放到桌子上:“如若國師願意與孤合作,這布帛上寫了孤的請求。”
說完,也不再觀察靜默不語的國師,木婉言端着茶杯,自行推着輪椅往外走。
“最遲後日,希望孤能收到國師的答複。”
行至門口,一直候守在外的尹淩迎了上來。
木婉言微微側身,将杯中茶盡數傾倒在門外,而後扔開茶杯。
“又是一年春,大人,陳茶苦澀,還需新火烹新茶才是。”
這次從一開始便對太子恭敬行禮的國師真如傳聞中一般天子趨庭不拜,直到太子走遠了也沒有起來躬身道别。
木婉言也不着急,她自知目的能夠達成,心情頗好地起駕回了太子府。
午膳過後,木婉言轉駕進了後院的舒雲閣,浮允筝在收到宮人傳信後早在舒雲閣門口等候多時,遠遠地瞧見木婉言的輪椅便彎着眉眼迎上來。
一進舒雲閣,木婉言先将浮允筝拉到面前:“前些日匆忙讓阿筝離去,孤一直忙到今日才來見阿筝,你受委屈了。”
“妻主言重了,妻主能來見怯身已是怯身之福,無論早晚,哪裡有怯身委屈之理呢?”浮允筝低眉順目道,“隻是那日離去時宋玉相公說妻主身子不适,不知妻主今日可有好些了?”
浮允筝說話時端的是體貼溫柔,隻是眼角竟洇上一點淚花,一副受了氣但強忍着的模樣。
周尚瑾閑時最喜歡扮一副雌雄莫辨的樣子戴着面紗捏着嗓子裝得寵面首宋玉,為人處世頗為肆意。
那日周尚瑾男裝遣走浮允筝時,肯定是仗勢欺人的樣子。
木婉言面上不顯,拍拍浮允筝手背:“孤無事……難為你如此懂事。小玉讓孤平日裡養得驕縱了些,那日說話或許有些語氣太重,你莫要往心裡去。”
浮允筝又是嬌嬌柔柔地點頭,看着忍氣吞聲好不可憐。
見此,太子殿下一笑,指腹擦上他的眼尾:“阿筝到底是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