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燭腳尖一動,悄無聲息隐入更深的黑暗,陳佐從頭到尾都不曾看見她。
木婉言朝陳佐而跪,沉聲道:“原是我錯以為大人了,不知大人光偉至此,錯傷大人實屬冒犯,還望大人恕罪。”
陳佐半倚樹幹喘氣,輕輕搖頭:“不知者無罪,義士一腔義氣熱血,不該為我涼水一潑。”
木婉言聲聲動容:“大人懲奸除惡,撥亂反正,又寬宏大量,正義至斯,休聲美譽當為天下所聞!”
“名聲不過虛妄,我隻遺憾未能誅得太子琬。事所以不成,當是我未有謀劃周全的緣故,若再有良機,我必複行刺太子琬!”
“大桓幸得大人,實在是大桓之福!大桓不識大人,實在是大桓之禍啊!”
“是福是禍,何人說得清……此事過後太子琬身邊防備更甚,想要除賊更難。”
陳佐仰頭望天,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殘雪落肩,她的臉一半藏于陰影一半露于月色,個中憂歎隻有其本人知曉。
“況且,我身上害太子墜馬的這樁官司還不知何時會落下呢。”陳佐苦笑。
“為人抱薪者不可斃于風雪,大人舍身求義不應困于囹圄,大人放心,我早已将醉馬草的痕迹為大人抹去……”
“你?竟是你?”陳佐驚愕坐直身子,攥緊了木婉言的手。
“暴戾太子人人得而誅之,我自是要為設計者求生路。美中不足的是我見太仆行蹤詭異以為太仆是太子一黨,錯傷大人。”
“都說了,此事不怨義士,義士能有匡扶社稷之心已然難得。”
“大人之大度,實在讓我心有戚戚然。”木婉言抹了把眼睛,歎道,“可惜我昨日刺殺太子失手,之後隻怕也再難找到機會下手了。”
“昨日殺太子琬于湖心亭的人原是你!卿當真是義士啊!”
“大人欲殺太子琬,我又何嘗不是?”
二人執手相看,眸光中滿是英傑惜英傑之意。
木婉言又與陳佐訴了些衷腸,再三向陳佐道歉請求原諒她的冒犯,又好生誇耀了一番陳佐,陳佐也禮尚往來相互恭維,二人一時相談甚歡,最後木婉言再拜陳佐,撕下衣擺跪地為陳佐包紮腿上傷口,将身上的銀兩全掏出來給她。
“太子墜馬一事終究是頭頂之刃,大人抱必死決心暗算定然線索不少。這裡已遠離别苑,大人偉正豈可輕易命喪于此,不如由此往東走遠離京都,就此速速離去,再圖後事啊。”
陳佐走了,一瘸一拐在月色中沿官道離去。
木婉言一直站在原地緊盯陳佐的背影,直到人影從視線裡消失。燕南燭走到她身邊,道:“主子。”
“小人與君子,真真假假誰又能分得清呢?”木婉言喟歎,“看清楚了?”
燕南燭點頭:“看清楚了。”
“好。”木婉言往城門方向而去,“回去畫下來。”
“是,主子。”
城門已落鑰,不過攔不住兩個喜歡飛來竄去視一切門禁于無物的人。
回到太子府已是深夜,木婉言匆匆打桶水過了道身子,換上寝衣蹑手蹑腳溜回正有微明燈光的寝殿,就寝前特地往偏房瞅一眼,果然躺着她的好門客。
床簾沒有拉,門客周尚瑾雙目緊阖睡得香甜,昏暗的燭光直直打在其白皙的臉上,睡顔染上暖色,使得其本人都顯得有絲血氣。
咔!
燭淚滾下,蠟燭漸融于火焰,燃至一定程度時,滅燭器的兩塊銅片輕輕合攏。
室内陷入黑暗,木婉言閉了閉眼睛再睜開,适應這環境後為周尚瑾輕輕拉了下床簾,轉身回到主卧。
主卧側榻上躺着的尹淩迷迷瞪瞪擡頭看一眼,支撐着身子要起來:“殿下。”
木婉言手掌做下按狀,随意将長劍扔至一旁自行躺到床上:“不必,孤已收拾好了。”
尹淩還是起身給木婉言掖了掖床簾:“晚間崇瑤為殿下處理的文書信件都在書房分門别類放好了,崇瑤久等殿下未歸便半睡了過去。”
“嗯,孤知道,孤給她掖了被子。”
“殿下|體貼。”
尹淩一笑,又躺回側榻。
房梁的敲擊聲響了三下,木婉言道:“南燭去睡吧。”
摩擦聲漸遠,門開了又合,木婉言也閉上眼沉沉入睡。
木婉言是讓床簾猛然揭開的聲音與刺眼的光線給喚醒的,一睜眼,便撞入一雙丹鳳眼的淺色眸子裡。
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可堪剔透,清澈映出木婉言的模樣。
“主子,早安。”
木婉言偏頭咳嗽一下,眼神飄忽不定,“嗯……早。”
“主子昨日諸多文書信件不曾處理,可讓某忙活了好一陣。”
“哈,哈……是嗎?孤竟不知……”
恰此時,頭頂墜下來一顆黑溜溜的腦袋,燕南燭倒立着下地,雙手支撐一下翻轉着蹲地上,正正插入床榻上的太子與床榻邊的門客中間。
來的正是時候!
木婉言心不顫了眼不飄了,當即起身正色道:“孤昨夜尋陳太仆,在她腿上發現一塊刺青,觀之眼熟,崇瑤幫孤辨認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