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宣赢回答,程願直接挂斷了電話。
在關系趨于平等下,是令人倍感不适的陌生,程願收回了對他的一切遷就,親手了斷了這份畸形的情感。
失去這份關護,身體随着主人變得低沉,千絲萬縷的溫暖從心底慢慢流失,宣赢埋在枕間,無能為力地大口喘氣。
有一瞬間,宣赢想放棄所有的努力,想去懇求沈休,把程願還給他,以後他老老實實,再不出家門半步,再也不見趙林雁,死也要死在天星。
這些想法都被殘存的理智死死按住,這些理智裡有宣文林的臉,有全家人關切的眼神,還有阮揚,刻薄地對他說,這世界上的病人數也數不清,你隻是其中一個,生病了就要吃藥,總有一天會好。
除此之外,宣赢還看到一雙女人的眼睛,眸光如水輕薄,碎發散在額角,她在光裡奔跑,跑了好遠見他沒跟上,義無反顧回頭牽上他,帶着他一起向前。
陽光真暖啊,跑起來的風吹的人通體舒暢,讓人不忍辜負這抹光亮。
向前走,向前跑,永遠别回頭。
軀體化的症狀千奇百怪,有時渾身難以動彈,有時心跳如雷貫耳坐立難安,而這一次宣赢産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錯覺——他彷佛在漸漸剝離出兩個靈魂。
一個坐在床邊,從容笃定,目光卻很怪異,有溫柔也着一絲殘酷的冷漠,靜靜地看着另外一個他在床上艱難呼吸。
宣赢莫名不敢與之對視,甚至在神思恍惚間努力保持清明,懷疑自己的病情加重,已然精神分裂了。
‘宣赢。’
“誰!”宣赢控制着不回頭,緊攥着枕頭一角。
背後許久無聲,宣赢松口氣,原來是幻聽。
然而不過幾秒,房間再次響起這道冷硬的聲線:‘宣赢,看着我。’
“我不要,”宣赢縮進被子裡,抱住自己的腦袋,“我不要。”
‘看着我,别怕。’
顫抖的身軀一僵,宣赢細細品味,猛然翻身坐起。
這是楊如晤的聲線,也是楊如晤在沉入他身體裡時對他是說過的話。
在最煎熬的時刻,宣赢沒想到自己心底反射來楊如晤的言辭與形象,他錯愕,不解,怔愣良久,仰身一倒,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喃喃喚了一聲:“楊如晤。”
沈休今日回來的很早,來到天星,鐘姐緊張兮兮對他念叨幾句,無非就是宣赢那幾塊不對勁的痕迹,她坦言道,懷疑宣赢又自己傷害自己了。
沈休原本聽得眉頭緊皺,後來越聽越不對勁,末了,清清嗓,交代鐘姐不必放在心上。
鐘姐關照了宣赢多年,有些話也敢勸幾分,本要跟着沈休再念叨一番,沈休頭痛地擺擺手,說他這就去問個清楚。
“您也别太兇,他最近都沒好好在家住。”鐘姐按着扶梯,“您可好好說啊。”
沈休嗯一聲,上樓推開宣赢卧室,一并把燈打開。
宣赢還在軀體化的後遺症裡沒出來,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睡衣扣子散了兩顆,聽見動靜連手指都沒擡一下。
“沈休,你有沒有點禮貌了?門都不敲一下?”
沈休未來得及換下服飾,一身灰色西裝,走到宣赢床邊,眼神停了一秒又轉開,背對着他冷笑一聲:“難為楊如晤沒對你下死手。”
宣赢茫然地眨眨眼,琢磨明白沈休話裡的意思,猛地坐起,把領口一攥:“你說什麼呢!”
沈休轉過來,語氣不乏唏噓:“行啊宣赢,開始跟我裝糊塗了。”
若說城府,沈休甚至不遜于沈仲青,何況真男人掌權多年,威儀感叫人難以招架。
平時亂發脾氣沈休可以不當回事,但此刻,宣赢真切地感受到,沈休生氣了。
這哥對他盡心盡力,宣赢隻怪自己沒注意,準備低頭認錯時,沈休又笑一聲:“錯不在你,不用道歉。”
宣赢擡頭:“不用道歉?”
宣赢精明敏感,但這并不與單純沖突,有些彎彎繞繞跟圖謀他一時半刻想不明白,沈休也不解釋,交代他穿好衣服,父母已歸家,正在等他們用晚飯。
銀灣正是熱鬧,宣赢進門一看,任寒不知在跟沈仲青争論什麼,一個氣的不肯坐下,一個在溫言勸說,二人見他進門,靜一下,都按住了脾氣。
這種沉默維持到晚飯結束,任寒離席,扔下他們父子幾人,說要換衣服散步。
宣赢連忙叫住他,乖乖巧巧叫聲媽。
這一叫可了不得,任寒步也不散了,扭頭蹭蹭蹭下樓,對着沈仲青就罵:“我看你是歲數長心不長,快看看你的好兒子吧,要去别人家叫别人爹媽了!”
對于宣赢脾性,全家一概清楚,他那些過去跟趙林雁的近況瞞不了任何一個人。
此番去給生父掃墓,單憑那份父子之情,宣赢回來之後要做什麼,全家人也有心理準備。
但是任寒不樂意,她好好養的孩子,不能因為心軟讓他親媽來糟踐。
沈仲青背過身,對着沈休隐晦地揮了下手,意思讓他去滅火。
然而未等沈休有所行動,任寒連他也不放過,纖細手腕一擡,指着他說:“還有你,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程願好好地跟着宣赢,你橫插一腳幹什麼!”
兩個在外呼風喚雨的男人被任寒罵的不敢回頭,宣赢吸吸鼻子,走過去:“那個....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就是——”
“你别給我就是了!”任寒在他腦袋上一推,“再敢去那家,我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