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毫無觸動那是假的,以現實角度看,賀成棟社會地位不錯,外表也相當不俗。
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趙林雁做了如此犧牲,不要親子,拿她的兒子視若己出,也為了趙林雁退讓頗多,竟肯讓改姓多年的繼子再冠親父姓。
他們多好的一家,宣赢想,如果沒有他的到來,他們一家應該會永遠和睦,但若不是趙林雁非要讓他認可這份和睦,求他融入到賀家,他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
“你母親有時說話毛躁,如晤應該跟你說過,她以前遭遇過車禍,精神比較敏感。”賀成棟解釋,“年前她确實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但是宣赢,她想祈求你原諒的心,你應該能感受到的,對嗎?”
宣赢扯了下嘴角:“我能感受到不代表我認可,她想扔我的時候就扔,想讓我原諒我就要原諒?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賀成棟并未受到影響,依然和煦:“我理解,甚至有時候覺得你做的沒錯,所以我想不能再按照你母親的方式繼續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宣赢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嘲諷,“我不會再去打擾你們一家人,而且我也提醒你一句,别再來讓趙林雁打擾我。”
賀成棟輕笑:“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宣赢耐性已瀕臨枯竭,險些拍下桌子,質問那你什麼意思,但他克制着脾氣沒講話,隻悶悶地嗯了一聲。
“所有的情感在經曆長時間的分離後都會産生隔閡,你母親急于與你修複關系沒有錯,你反感也沒有錯,但有一點,你們血脈情深,我不希望你們同室操戈。”賀成棟續上茶水,看眼楊如晤,繼續說,“關系需要慢慢修複,我也不知道我這個建議是否成熟,你聽一聽,覺得不行我們再從長計議。”
不難看出賀成棟此行并未告知趙林雁,否則已趙林雁的性格,大約追也要追來。宣赢喝了口白水:“你說。”
“如晤沒成年的時候就跟着我,長大後他有了自己的生活,雖然沒有天天見,但關系依舊,他每周五或者周末會來家中住一晚,我知道你不想時刻跟林雁相見,所以你要不要效仿如晤,周五也好周末也好,挑個時間來家裡住一晚,我們慢慢修複關系,你的房間仍然是你的房間。”
宣赢喉結滾動了一下,即便他憎恨趙林雁,也無法反駁賀成棟的慈父之心,隻是這份慈父之心受益者并非他本人,而屬于那對相依為命的母子。
從确診病情到此刻,十多年時間,所有人都在告訴宣赢,你要想開一些,慢慢都會好起來,賀成棟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是同樣的道理。
你必須放下,才能享受和睦,你必須放下,才能治愈自己。
宣赢放不下,但仍然接納了賀成棟的提議。
不為别的,隻為那一口氣,也為那一絲不甘心。
“那我們周五見,想吃什麼随時說,家裡都會安排好。”賀成棟見他同意也并未表現出明顯的喜悅與放松,這便是他與趙林雁最大的不同,讓人感覺不到刻意,也能讓人順其自然地接受。
宣赢說:“都行。”
“你打完弟弟,負氣出走,事後此勤跟我告狀,說你脾氣不好,”賀成棟見他情緒低沉,玩笑說完,又返回來肯定宣赢,“我看不是,你比他行事更為周全。”
宣赢笑的淡漠:“别給我戴高帽,我不周全更不懂事,類似打人的事件,我不能保證以後不會發生。”
賀成棟笑起來:“這點你倒跟如晤很像,他也從來不許别人來定義他,怪不得你養傷期間隻肯接他一個人的電話。”
宣赢從另一方面應和:“他不姓賀,沒你們讨厭。”
賀成棟歸置好手邊茶杯,不與他計較:“那我努力,也不讓你讨厭。”
話盡于此,抛開宣赢不甚友好的态度,談話結果雙方均為滿意,賀成棟不再過分提及往事,轉而面對楊如晤,眼神裡多了幾分疑惑。
“剛才就想問,我記得你今天是要出差的,”賀成棟問,“又不去了?”
宣赢聞言立刻就想到了楊如晤在餐桌上的舉動,那通電話以及頻繁敲字的聲響,他内心升起複雜的滋味,轉頭看向楊如晤時恰好他也看了過來。
二人隔着一縷升騰的茶香對視,楊如晤唇角輕擡,鏡片之後的眼睛清亮又缥缈。
“嗯,改時間了。”
接下來他們簡單聊了幾句,都是各自工作上的事情,宣赢不欲插嘴,不多時,衆人起身,打算離開茶樓。
賀成棟離開位置時宣赢沒動,等他走到門口,宣赢攥了攥手,回頭叫住他。
“賀叔。”
包間外有人走動,木質地闆樸素,陣陣吱呀聲傳入過來,賀成棟停下回頭看他,目光對視的瞬間他竟心生一絲不忍。
宣赢的眼睛亮的太過委屈。
“怎麼了宣赢?”賀成棟問,“賀叔聽着呢。”
宣赢許久未出聲,一旁的楊如晤思忖片刻,走到他身旁,用食指蹭了下他掌側,也問:“怎麼了?”
宣赢從小嘴就損,長大後更喜歡說反話,他曾歇斯底裡地罵兒時好友為野種,也把印象不錯的賀成棟歸于讨厭之類,隻是他恨自己為什麼仍然清明,知曉無論再不願意承認,有些事實他就是在刻意扭曲。
宣赢咽喉幾番阻塞,他不願意示弱,反複用牙齒撕咬舌尖,嘗盡腥鹹後,他看向賀成棟。
“當年,為什麼就不能多我一個?”
這是這麼久以來,宣赢頭一次表達出對過往的難以釋懷,他不理解,賀成棟能養育毫無血緣關系的楊如晤,能對軟弱的繼子視如己出,他同樣是賀成棟深愛之人的兒子,為什麼,單單扔下了他。
窗戶透進來一束昏黃的光,已是傍晚,照在人身上平白蒼老了幾分。賀成棟歎息一聲,宣赢正待再問,賀成棟手機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