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不算特别難以收場的鬧劇随着情商高的林漾辭别衆人而結束,賀此勤開車送她回家,客廳徹底陷入了寂靜,趙林雁幾次想找宣赢說話,都被宣赢以沉默阻擋。
無論她說什麼,宣赢穩如泰山,一個字都不應,賀成棟本欲幫忙開解,楊如晤攔下,對他搖了搖頭。
趙林雁失落地回了房間,賀成棟坐在臨窗位置研究棋譜,客廳裡靜的可怕,宣赢知道這一切的尴尬源頭是自己,即便他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裡 ,也如同一個打破和諧的外來者。
宣赢自覺上了三樓收拾自己的東西,小灰一直在枕下放着,抽屜裡還剩下幾片佐匹克隆。
聯合用藥的弊端是宣赢永遠記不住藥品的名稱,尤其是在記憶力衰弱的時候,他隻知道所有藥盒上的字都認識,但要念出來總會弄錯某個字的位置。
程願隻是心理醫生,沒有處方權,從醫院開出的藥全部由程願保管,然後他會提前分好,一頓一給。
因為答應了他晚上會去玲珑閣,今晚的藥程願沒給。
宣赢把小灰攥在手裡看了一會兒,連同剩下的佐匹克隆一同揣進了兜裡。
不知道楊如晤什麼時候也回了房間,宣赢下樓後見他已經換上了黑色的睡衣,還是坐在剛才的位置上,半倚着沙發,姿态松散地拿着一本中國寶石雜志在看。
宣赢在他旁邊位置坐下,一眼就看清他正在看的這頁是賀此勤的專訪。
宣赢并沒多奇怪,畢竟這倆人才是某種意義上的兄弟,楊如晤翻過一頁,直接遞了過來:“要看?”
宣赢推回去,起身坐到另一邊:“我不感興趣。”
楊如晤不再多問,繼續看雜志。
客廳仍然很安靜,間隔一兩分鐘後楊如晤會輕輕翻一頁,紙張聲仿佛是劃破寂靜的利器,莫名讓整個空間不再那麼憋悶。
宣赢靠在沙發上,望着前方的虛無的空氣漸漸愣了神。
走神或者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宣赢來說是一件常事,耳朵裡明明可以聽見周邊的聲響,卻好似隔了厚重的阻隔,缥缈聽不真切。
每當這時他覺得自己猶如一塊遺落在大海裡的一截腐木,随波逐流,沒有半點倚靠。
這種感覺在得知程願要離開後變得更加強烈,甚至有恐慌的意味,宣赢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口袋裡的小灰,沒有一個人或物真正地屬于他。
悲涼漸漸将他包裹住,宣赢渾身陷入冰冷,他側了下身,抱住自己的一條手臂,同時也把眼睛閉了起來。
“宣赢。”楊如晤的聲音沖破阻隔,灌入到宣赢的耳朵裡,“你很困嗎?”
宣赢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順着聲音扭頭望過來,才發現不知何時楊如晤坐到了他身邊。
“我要回家了。”宣赢莫名其妙地說,“回家過年。”
他們近在咫尺,楊如晤的目光順着宣赢的鼻梁滑下,很快又擡眸與宣赢對視:“你已經回家了。”
宣赢愣了一下,神思回籠,眼神漸漸恢複成标志性的嘲諷,他沒講話,隻彎了彎唇。
宣赢将發呆的地方換到了室外,院裡燈光細膩,青石闆中的縫隙也照的清晰柔軟。
“楊如晤,你為什麼一直跟着我?”宣赢坐在石墩上,單手拖着下巴,“剛才我上樓後你是不是也跟着了?怕我偷你們家東西嗎?”
由于沈休的提醒,宣赢一刻也沒擺脫楊如晤的視線,他很有分寸,既沒有時刻緊盯,也沒有離的很近,隻是宣赢敏感至極,知道無論在哪裡楊如晤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
“過年回沈家?”楊如晤坐到了他旁邊的石凳上,轉移話題的功夫不知比賀家這對母子高明了多少,“沈休最近挺忙的,你打算什麼時候過去?”
宣赢說:“今晚就走。”
楊如晤看了眼腕表,還沒九點,不算早也不算特别晚,宣赢此時沒着急走,明顯還有事情沒做完。
“不早了,我送你過去。”雖然不知道沈休何意,但楊如晤選擇相信,有意讓這對親兄弟避開。
楊如晤擡身之際,宣赢按下了他的手臂:“楊如晤。”
楊如晤看向他的手:“怎麼了?”
寒風凜冽,二人衣衫單薄,楊如晤甚至連外套都沒穿,衣扣開着兩顆,扭頭時會露出修長堅韌的頸線。
宣赢很快地眨了下眼,手指動了動,問:“第一次,我就像這樣按了下你的手臂,你就看出來我對荔枝過敏了?”
楊如晤沉默良久才回答:“很久以前,叔母說的,她沒有忘記。”
“隻是因為太多年了,”宣赢松開他,補充他沒說出口的話,“所以偶爾忘了也正常,對嗎?”
楊如晤說:“可以這樣理解。”
“可是為什麼你就能記得?”宣赢問,“在此之前我們并不認識,一個陌生人都能記得,我的親生母親卻忘了。”
他言辭犀利且嘲諷,彷佛壓抑着滔天的恨意,楊如晤靜靜地跟他回視着,試圖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然而事與願違。
宣赢臉上帶着單純的微笑,身上的氣息卻流露着濃重的戒備感,周遭的風,身邊的燈光,一切與現實有關的事物都被他隔絕在外。
就在宣赢由于保持固定姿勢眼神開始逐漸渙散時,楊如晤發覺他臉上這抹笑眼熟的厲害。
“宣赢,你那伴兒,是住玲珑閣嗎?”楊如晤突然問,“我家樓下。”
宣赢挑下眉毛:“你怎麼知道?”
“停車位跟房間号是綁定的。”楊如晤說,“你那輛車,跟我的車位隻隔了一個柱子。”
“哦,怎麼啦?”宣赢懶散地笑笑,“看不慣?”
“被豪門世家收養,跟中複集團總裁親如同胞,在金海街有自己的工作室。”楊如晤音色平淡,“還在玲珑閣裡金窩藏嬌,宣赢,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這些話聽着像是疑問句,但楊如晤的神色平淡到讓宣赢覺得他是在興師問罪。
前面皆為鋪墊,最後一句跟他玩一個文字遊戲,譬如你都過得這麼好了,還有什麼不滿,譬如即使趙林雁沒有帶走你,這多年你不也過得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