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本官太早下結論了嗎?明明是盧巡按你太沒經曆,察覺不到其中的關鍵吧。”
毛一鹭聽後,危險地眯了眯眼,朝盧點雪嗤笑一聲,語氣滿滿的都是不屑,
“你自己不是也在呈給朝廷的奏疏裡說了嗎,這些人在縱火焚毀稅監的住宅時都甚為有序,每個領頭的手中還拿着一份寫着稅官姓名與住址的手摺。”
“那麼你就不想想,這些做織工的普通百姓,有多少是讀過書會寫字的?他們日日在機房内織布,又是哪來的機會和本事能見到或知道每個稅官的名字?你不覺得這其中大有門道可尋嗎?”
“再者,話說回來,據你奏疏裡所言,這次民變參與之人多達兩千餘人。兩千餘人,你知道這到底是有多少?成祖時期創立的三千營那時也不過隻有三千名騎兵,雖然本官也不知道你個女子懂不懂這些哈。不過本官想着你要是真懂一些,也不至于放任着這麼大個纰漏不管,堂而皇之地将這個數字寫在公文裡,末了還要本官來協助你重審此案。”
“而你這民變,一來就是兩千多人,将近一個營的人數,還是在整個南直隸都稱得上是富庶的蘇州,在你這個應天巡按、蘇州知府李平和吳縣知縣鄧禮的眼皮子底下差點造反成功!若不是最後被控制住了,你,還有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都得檻送京師去問罪!”
“兩千餘人,你說那織工出身的葛成到底是有多通天的本領,僅憑一夜的功夫,就能将所有人制得服服帖帖,唯他馬首是瞻?僅憑一夜的功夫,就能制定這麼周密的反/動計劃?這沒點旁人的指導和長久的經營,怕是成不了事吧?”
話說着,他斜睥了眼盧點雪,意味不明道,
“盧巡按,這麼淺顯的問題,你難道看不出嗎?”
“此處民變,定是有人指示,蓄意挑唆!”
此結論一出,毛一鹭甚為得意。
他本以為盧點雪會被吓得面如土色,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副景象并沒有出現。
事實上,盧點雪看上去依舊和先前沒什麼兩樣。
她甚至還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思考片刻,方才虛心開口道,
“中丞所言有幾分道理,這點下官确實未曾想到過。民變發生之際,距離下官抵達蘇州之時還不到一日,實在是人生地不熟,考慮事情自然也沒有那麼周到了。那麼敢問中丞,您覺得是哪些人在指使這些織工?”
“自然是在收稅過程中,誰的利益損失最大,就是誰指示的。”
毛一鹭緊盯着盧點雪的面龐,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
說實話,他還真有些懷疑這盧點雪是不是在裝傻,亦或是有意在包庇。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差明着指出是那些鄉紳和富商,隻不過目前一切尚未有證據,他也不能急着蓋棺定論。
據他所知,這盧點雪和内閣,還有蘇州這些士紳關系可不一般。
方才他到顧老府上的時候,此人不正其樂融融地與那些人把酒言歡嗎?
“哦,那請容下官仔細想想,”盧點雪垂下頭,思考了半天,方才慢吞吞道,“您的意思是,整個蘇州城的百姓,都在指使織工發起民變嗎?”
“盧點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毛一鹭徹底沒了耐性,對盧點雪直呼其名,“你身為主審官,先前不加以仔細審查如此重大的案件,如今又是以這般含糊的措辭來應付本官,該當何罪?!”
然而盧點雪的反應,再一次地與他所期望的那樣背道而馳。
“中丞大人所言極是,”盧點雪的語氣愈發誠懇,仿佛絲毫沒有被毛一鹭方才的話語所影響到,“您身為陪審官,自然有權在審案時指出我的疏漏,這是您身為陪審官該做的。”
聽到此話時,毛一鹭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揭。
好家夥,這是在點他陪審官的身份呢!
迄今為止,他還從未聽到過有人敢同他這麼講話!
礙于旁人在場,再說,當場發作有損他應天巡撫的威嚴,毛一鹭隻能強壓怒氣,沉聲道,
“這種事,不是審一審就能知道的?那就煩請盧巡按将那帶頭之人提上來審問,這個人,我親自來問。”
“那中丞大人還有什麼要問這賣瓜小販嗎?”
面對此等架勢,盧點雪仍不愠不鬧,按兵不動。
“沒了,把人帶下去。”
毛一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仿佛嫌髒似的,看都沒看一眼。
然而這時,盧點雪又接着發話了,
“等下,我還有事要問。書辦何在——?”
“小人在此。”
書辦答道。
“方才毛中丞所說的話,你都記錄在案了嗎?”
盧點雪發問。
“這——”
書辦頓時語塞,宛若驚弓之鳥一般,飛速地偷瞄了一下毛一鹭,不敢說話。
此時此刻,毛一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盧點雪的下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之前的記了多少就算多少吧,但接下來我所問的每一句話,還有小販回答的每一句,包括中丞大人間或補充到的,你都要一一記錄下來,重審結束後我會再來檢查一番。”
“做不到,唯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