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誼打斷了趙除佞的話,上下打量着他,鄙夷道,
“别以為我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她沒殺孫隆,你都要給她扣上個不替朕着想的帽子上去。倘若她真把人給殺了,豈不是要彈劾她同孫隆一樣侍寵而驕、以下犯上,不經朝廷請示就敢擅自斬殺四品太監?朕勸你不要動這個心思——!”
“老奴絕無此意!”
趙除佞慌忙磕頭,急急解釋道,
“老奴無意與盧巡按作對,隻因同在江南的沈指揮曾傳信于臣,說是蘇州民變,另有蹊跷。”
“?”
傅誼和張乾同時一愣。
張乾睜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望向趙除佞。
難怪被皇上召來時,他趙除佞如此鎮定,敢情是早已想好了對策,卻不告訴自己。
張乾的心情一時很是複雜。
說好共進退,結果轉頭就私下安排好了。
然而傅誼并未察覺張乾臉上這些細微的變化。
他的眉毛逐漸擰成一團,很是懷疑:“趙除佞,你不會是想為孫隆開脫,才胡謅出來的吧?”
“臣不敢,沈指揮早在聽聞蘇州發生民變之際,就已快馬加鞭趕至吳縣,暗中調查了。”
“竟有此事?!”
“是。臣今早剛收到沈指揮的密信,說是他已查出這場民變并不是偶然,而是人為鼓動的。”
趙除佞信心滿滿地說出口,未想傅誼卻對此置若罔聞。
“趙除佞,朕最後再警告你一次,不要總想着給孫隆開脫就可以肆意污蔑旁人!”
“此事差不多到此為止,蘇州民變沒有愈演愈烈已是萬幸。我朕不希望還有人要借機生事,進一步将它鬧大——”
“可臣要說,正是因朝中之人和士紳富商相互勾結,這才激得蘇州鬧出民變,皇上可信乎?!”
這一次,是趙除佞匆忙打斷了傅誼的話。
傅誼沒想到他會如此大膽,竟敢直接截了自己的話頭,當即怒向膽邊生,正欲呵斥他。
然而就在話剛至嘴邊,傅誼忽地意識到趙除佞方才所說的話是什麼,瞳孔一縮,将話往肚子裡一咽。
“你就如此确定?”
傅誼雙眼一眯,眸中閃過幾分危險的寒光。
“臣願以項上人頭作擔保!所以臣說沈指揮暫不可回京,皇上和臣皆需要他在蘇州搜羅證據。”
“老百姓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可是這些人,這些大琝朝的蠹蟲,他們不能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啊!”
趙除佞見此話見效,不由趁熱打鐵,語氣愈發激動,
“皇上,您想想看年初的财政會議!國庫空虛,西北大旱,西南有土司接連叛亂,東北又有女真侵擾邊境。若是用以續命的礦稅商稅都要就此取消,那大琝朝偌大的開支該從何處開源?”
“陛下,今年年初朝廷百官的俸祿都差點發不了了,明年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您的心裡,裝的該是九州萬方,而不僅僅是這一兩個縣的百姓!”
“國家已陷入如此危難之際,礦稅商稅本是權宜之策,可文武百官上上下下總有無數人橫加阻攔,企圖逼您收回成命!孫隆肆意妄為是不假,可他也是為了皇上着想啊!自征收礦稅的國策甫一出台,全國各地上了多少道奏疏,陛下難道忘了嗎?”
“這些官員表面上是為了百姓發聲,為天下發聲,可實際上呢,那些大大小小的礦場,有多少是在他們名下的?那些商人也皆是這般做派,比如說那金陵的富商林凡安,他不願為朝廷加織袍鍛,便暗中撺掇其廠房内的織工葛成領頭生變,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其心當真是可誅!”
“林凡安的事,我朕不想知道。”
傅誼不悅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不知怎的,他不是非常樂意聽到此人的消息。
先前盧點雪和他茶樓訴狀一事,他就沒搞明白過。
當時他就覺得此人撲朔迷離,相當不好對付。
何況這林凡安與盧點雪之間,似乎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傅誼還要很多事要盧點雪去做,絕不能在此事打草驚蛇,是以隻能敷衍道,
“林凡安就一介商人,能鬧出什麼動靜?多半是孫隆見他家大業大,這才趁機加派于他的吧,你不要多想。再者,他又沒有官職在身,如今還遠在蘇州,還不如抓幾個帶頭鬧事的,治治那些不安分的。”
“我朕倒是非常好奇,朝中究竟有哪些人在和他們相互勾結,推波助瀾?”
終于等到想要的話,趙除佞不免渾身發抖。
他牙齒興奮地咬了咬下唇,口中緩緩突出幾個字:
“自然是,最先反對礦稅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