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盧點雪的急遞,喜笑顔開地望向蕭锵:
“老師,您果然慧眼如炬啊!這盧點雪的确是個可造之才,您确實沒看錯人!”
站在一旁察言觀色的通政使聽到季無憂的話後,立馬湊上來恭維道:
“恭喜閣老,賀喜閣老,您又得一得力之人!”
然而,他的這番話,并沒有得到蕭閣老的任何回應。
通政使一時有些尴尬,就這般窘迫站在原地,不久就口幹舌燥起來。
小厮們則沉默地來回拉動着繩子,使得廳堂上的扇葉不停翻動着,為充滿熱氣的室内帶來一絲絲涼意。
小閣老似乎也被這暑氣熱得有些受不了了。
他頗為煩躁地從鋪滿冰塊的冰鑒中取出幾片西瓜,自己啃了幾口,壓下那一股子燥熱後,才命丫鬟将冰鑒裡的冰鎮水果和冷飲發給衆人解暑。
通政使霎時如獲大赦,滿懷感激地接下小閣老賞賜的東西。
季無憂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杯涼飲,斯斯文文地喝了幾口,而蕭锵卻并沒有接過。
他隻略一側頭,看向季無憂,丫鬟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退下,将涼飲端至季無憂面前。
“哎,人年紀大了,眼花耳背的,也不能再貪涼了,傷身子。優遊啊,還是由你替老夫喝了這杯吧,潤潤喉嚨,大聲念念盧巡按這封急遞給我聽聽。”
“是。”季無憂恭順地應下,随後朗聲讀了起來。
語畢,他擡頭看向蕭锵,心中滿懷期待,
“閣老您看,民變一事她處置得确實穩妥,是吧?”
“是不錯,”蕭锵略微點了點頭,“思維缜密,雷厲風行,難得啊。隻是老夫聽蘇州的一些鄉紳們言道,這盧巡按似乎有些沖動。當時衆目睽睽之下,她可是打算直接殺了孫隆的。”
“這不是沒殺嘛,隻是刺了他一劍,該讓他這種走狗長長記性。”
蕭藩滿不在乎地打斷了蕭锵的話,顯然沒把老父親的話聽進去。
“是啊,她是沒把人給殺了,可是在前一刻,連李舒和都沒攔下她要斬人的劍。但轉瞬之間她就做好了決斷,先逼孫隆當堂認罪,穩定民情,再以耗羨為誘安撫百姓,徹底平了民變。其心緒轉變之大,竟是刹那間就能扭轉過來的,着實不令人不佩服。”
“同時,也不得不令人忌憚。”
蕭锵在此處忽地一頓,目光轉向蕭藩,輕輕地歎了一聲,
“還好此人是我們這邊的,否則還不知要如何對付。你要是有她半分氣性,也不至于總和程民安在朝堂上争得面紅耳赤,平白讓皇上看笑話。魏遇之日日與之共事,這麼多年下來,不也沒見他跟程民安吵過架嗎?”
“可能隻是程國泰打不過魏與歸而已,畢竟魏與歸的拳頭是實在的。”
蕭藩一臉不情願地撇了撇嘴,決心岔開這個話題,
“後來呢,孫隆怎麼樣了,死了嗎?急遞上她似乎沒說這之後的事。優遊兄,這些你還知道?”
“他跑了,”季無憂不禁皺了皺眉頭,“蘇州府那邊沒動靜,反倒是正在杭州的應天巡撫毛一麓曾向聖上上疏,問詢該如何處置織造太監孫隆。這封奏折通政使呈給我看過了。看來,這孫隆現在八成已是趙除佞的棄子。”
“也不一定,”蕭藩思索了一下,“他孫隆一個人将所有的罪責通通攬下,并沒有扯到趙除佞身上。畢竟,當時趙除佞可是鼎力推行征收礦稅和商稅的。蘇州民變一起,他趙除佞必定首當其沖。不過,孫隆這則認罪書寫得甚是精妙,半分兒沒提司禮監的不是,或許趙除佞會看在這點饒他一命。”
“孫隆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不是他趙除佞說了算,而是皇上說了算。你們怎麼都忘了,這孫隆究竟是誰指派到蘇州去的?”
蕭锵此話一出,季無憂和蕭藩皆是一驚。
季無憂的面色凝重了起來:
“難怪老師方才說盧點雪沖動了……确實,她是代天子巡狩的應天巡按,如果她執意要殺孫隆,那就是讓皇上自己打自己的臉了!豈不是以子之矛攻彼之盾?還好她最後反應了過來。”
“嗯,那再讀讀舒和送來的吧。說來優遊,你怎倒不先看自個學生的信?不想知道他的政績如何嗎?”
蕭锵話剛說完,蕭藩就毫不客氣插了句嘴,還把耳朵給捂了起來:
“我可不聽,他李舒和太能叨叨了,每次聽他的奏折,活像耳邊站了個監察禦史在彈劾人。”
“哎,老師,實不相瞞,正逢多事之秋,看到他這封奏折,學生的心裡也有些發怵。”
季無憂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終還是認命地翻開了李平的奏折。
出人意料的是,李平一直在為參與民變的百姓求情,甚至向朝廷請求釋放帶頭之人葛成。
李平于信中一直堅持道,暴動的百姓極為守序,從未殃及無辜。
還說有一人從稅官家中搶了口古鼎,被葛成知曉後令人将其處死。
“這……恐怕有些難辦,還得看内閣另外幾位的意思。”
季無憂陷入了沉思,頗為為難。
而他對面的蕭藩忽地出了聲:
“這有何難?我們隐忍了這麼久,不就是想借此機會向閹黨發難,強逼聖上取消礦稅嗎?這事就該往大裡鬧,鬧得越大越好!當然,這些髒水隻能往孫隆和趙除佞身上潑,免得皇上覺得我們又在故意跟他唱反調,擱他面子。”
“對了,林凡安參與到其中的事兒,沒什麼人知道吧?”
“應該沒有,何況以林凡安和盧點雪的交情,我想縱算她日後會猜到蘇州府内還有富商和鄉紳于暗中挑唆了這場民變。出于利益和立場,她也不會将他抖出來。”
季無憂搖了搖頭,接着道,“不過木已成舟,就算現在被旁人知曉,蘇州的這把火已經燒了起來,想要再熄下去就難了。”
“所以這林凡安當真可信?我總覺得這人太過圓滑,有股說不上的怪異,總覺得他不是真心實意地幫咱們。”
蕭藩一回想起跟林凡安交流的書信,心裡就不大舒服。
“畢竟是不入流的商人,凡是以利為先,之後跟我們一刀兩斷也是極有可能。不過現在他有求于我們,定不會如此愚笨。不然他那麼多被孫隆加派織造的袍鍛,等期限一倒,他上哪去交差?所以也就隻能指望着我們把孫隆給弄走。”
季無憂不以為然,合起所有的奏折,将它們整理好交給靜候在一旁的通政使,
“好,我與閣老還有小閣老都看完了,你也趕緊把它們都呈交給内閣中的另外幾位。眼下,他們怕是也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是。”
通政使自覺退下,拿着那幾本奏折,匆匆地往宮裡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