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蘇州的地方官早已是忙得焦頭爛額,另一頭織工們正手持木棍,氣勢洶洶地朝着東南方向的葑門挺進。
帶隊領頭的,正是盧點雪昨日在公堂上所見過的葛成。
眼望着越來越近的城門,葛成的内心愈發激動。
今日,他們終于無需再忍了!
三月,蘇州發大水,農業歉收。
蘇州本就是全國賦稅最終的地區,所謂三吳賦稅之重,甲于天下。
在此等非常時期,百姓的生活本就已經十分艱難了。
然逆閹卻對此不管不顧,狐假虎威,假借聖上之名,盤剝百姓大肆斂财,無惡不作為非作歹!
孫隆及其手下的所作所為,對蘇州百姓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以至蘇州萬餘名織工、紗工、染工失業。
這些人難以為繼,無處可去。
像林凡安那樣的富庶機戶終歸是少數,願意加價購買生絲,以供織工們織布謀生。
更多的是跟張二那樣的平頭老百姓,無權無勢,隻能任由着稅使橫征暴斂,忍氣吞聲。
自此,在幾日前,葛成就在玄妙觀内與衆人商讨反抗稅使的事宜。
深受礦監稅使盤剝之苦的百姓、工人們得知消息後,紛紛響應,反抗稅使的隊伍日益壯大。
葛成本還想再觀望幾日行事,度義而後動。
然而就在昨日,公堂之上,他親眼目睹到了孫隆的手下是何等跋扈猖獗。
就在李知府、盧巡按、鄧知縣三位官老爺的眼皮子底下,竟還揮鞭抽人!
尤其是他這一鞭,還傷到了最為愛民如子的李知府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知府是個好脾氣的,甚至還反過來寬慰他和張二,讓他們不要為他擔心。
李知府寬宏大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他葛成卻忍無可忍!
故而從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明日正是一個行動的最佳時機。
翌日一早,他召集衆人,共同在郊外的玄妙觀内起誓。
義士葛成振臂而起,手執芭蕉扇,豪情萬丈道:
“四月水殺麥,五月水殺禾,茫茫肝陌彈為河。殺禾殺麥猶自可,更有稅官來殺我!”
“今日之事,我們是為民請命,為朝廷除害!一舉一動皆為公義,私人不取一錢,不将孫隆逐出蘇州,誓不罷休!”
“誓不罷休,誓不罷休!”
衆人紛紛響應,摩拳擦掌。
在葛成的帶領下,兩千餘人沖出玄妙觀,浩浩蕩蕩地湧向稅使的大本營,期冀着将礦監稅使們一網打盡。
剛巧,在葑門外的覓渡橋邊,他們碰上了稅官黃建節在征稅。
這天殺的絲毫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末日已到,仍在毆打因交不起入城費而無法進城賣瓜的小販,打得那小民皮開肉綻,滿地哀嚎。
見到葛成一群人的到來,黃建節的嚣張氣焰不減半分。
他斜眼睥睨着衆人,昂首示意他們速速交稅,并放言不交就是這般下場!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衆人忘不了此人是如何在孫隆面前煽風點火,擅自增加稅額的。
何況眼下的這一舉措,無疑是點燃了他們心頭的怒火。
不消多說,他們立即将黃建節給團團圍住,一頓亂石将其打死,随後踩着他血肉模糊的屍體,一步一個血印,勢不可擋地進了城。
盧點雪率着幾人趕到此處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番場景。
她來得有些晚了,隻瞧見了隊伍的末尾,還有那被吓得呆愣在原地,瑟瑟發抖的賣瓜小販。
盧點雪長歎一聲,知道為時已晚,隻能寄希望于鄧禮和李平在城内能有所行動,不至于讓場面變得更糟糕。
她翻身下馬,緩緩地走至小販的身前,想要問一問情況。
未想這小販早已被吓破了膽,看見盧點雪身上的官服,目瞪口僵,頓時不管不顧地磕起頭來,口中喃喃道: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黃稅使真不是草民殺的啊,小民冤枉——!”
“我知道,我知道,你且先冷靜冷靜。身上流了這麼多血,疼不疼?我這裡有些金瘡藥,你先拿過去止止血吧。”
盧點雪雙手扶起小販,從袖中掏出帕子和藥,溫言細語地寬慰着。
小販一滞,一雙眼驚疑不定地望着盧點雪。
他的手僵直地撐在地上,痙攣般地動了動,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渾然不覺自己面上的血與淚早已融在了一起,含含糊糊地糊了一臉。
盧點雪有些無奈。
她見這小販遲遲不願接過自己遞來的東西,幹脆就由自己動手,用帕子輕柔地拭去他面上的血迹。
她的帕子剛剛觸上小販的臉,霎時就被殷紅的鮮血染透了。
盧點雪的眉頭輕微地蹙了蹙,随手将它扔到旁邊,又換了條新的。
“你莫要害怕,我跟旁邊那稅使不是一夥的。你看,我們穿的明顯不一樣。”
“本官是新任的應天巡按,為的就是為你們老百姓主持公道!”
“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