葑門之外,是礦監稅使的大本營。
她最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電光火石間,她猛然想起了昨日林凡安對她說過的一句話,頃刻間令她毛骨悚然起來。
他說,你來得時候真是不巧。
還意有所指,說那稅使也再沒這機會報複他了。
原來指的竟是這層意思。
盧點雪深深地望了一眼林凡安,也就是雲梵。
他仍舊是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樣。
就連臉上的驚訝之情,僅僅隻是浮于表面上淺淺的一層。
她從他眼中看到的,隻有對世事的漠不關心與淡然。
似乎一切與他皆無任何關系。
盧點雪扭過身去,正欲追上李平的步伐。
李知府已經跑了,甫一聽到民變的消息後,就風風火火地朝着葑門的方向趕去。
然而她就在她剛剛踏出第一步的,衣袖就被林凡安輕輕扯住。
“盧巡按,我是真心實意地奉勸你,别去。”
盧點雪回過頭來,目光如利劍般冷冷射向林凡安:
“你是在擔心,我會壞了你籌謀已久的計劃?”
說話間,盧點雪的手早已攥上那截衣袖,拳中暗暗發力。
“當然不是,我隻是不想你為此丢了辛苦求來的烏紗帽而已。”
然而下一刻,林凡安竟卻是徑直撒開了手,宛若蜻蜓點水一般,就這麼輕飄飄地放棄了。
“那你去吧,你若執意如此,我不攔你便是。”
林凡安朝着盧點雪笑了笑,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我也是真的很佩服你這一點,無論何時,但凡是那些妨礙了你判斷正義的情感與羁絆時,你都會毫不猶豫地斬斷它們。”
“出于對朋友的忠告,我隻是想提早告訴你一聲,好人救不了這個世道,僅此而已。”
彼時的盧點雪,還尚未真正理解得了雲梵的弦外之音。
隻因那時候的她還太過年輕,仍抱着滿腔的激情與赤忱,完全不知道江南的這潭水,很深,很深。
所以那個在蘇州市集上的她,朝着與雲梵截然相反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向前奔去了。
與此同時,吳縣縣衙。
鄧知縣尚未知道此時的城中發生了什麼,正命令戶房裡的典吏盤點賬冊。
“你們動作都麻利點,别拖拖拉拉的!趁現在那盧巡按沒來,趕緊把不能明面上算的都先算了,免得待會她想起吊刷文卷的事,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禀堂尊,昨日用于接待盧巡按的費用算好了。”
“這麼快?”
“是的,連帶住宿飲食,她一共用了十一兩銀子。”
“隻有十一兩銀子?”
鄧禮很是意外。
“這比我們預估好的那頓洗塵宴的銀子還少啊。依慣例,本縣遇一顯官過往,用銀二三十兩,巡鹽察院過,用銀一二百兩。遇察院出巡,用銀一二百兩,巡撫過,用銀三四百兩”。【1】
“為了這位盧巡按,小的可是特意向裡甲征派了至少一百五十兩的銀子,這還不包括準備送的禮。難不成這位大人同李知府是同樣的做派?那我們備的禮還要不要送?”
“當然不必送了,畢竟百姓已經送了一份大禮給本官。”
隻聽一個令衆人膽戰心驚的聲音從大門傳來,光聽其語氣,就知來着不善。
“敢,敢問盧巡按,百姓這是送了什麼給您?”
又被當場逮了個正着,鄧禮可謂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是以他隻能尴尬地回應着盧點雪的話,試圖緩和一下緊張的氛圍。
“玄妙觀,葑門,民變。”
盧點雪言簡意赅,明顯是不想與旁人講太多廢話。
此話一出,滿場駭然。
鄧禮聞言,頓時吓得三魂不見了七魄,冷氣一吸,白眼一翻,眼看着就要向後暈去。
不過盧點雪對此早有準備。
她一揮手,衆人自覺退下,噤若寒蟬。
三兩步上前,伸手扶住鄧禮,猛掐人中。
不消多時,鄧禮終于吐出一口氣,恢複了意識。
“鄧知縣,醒了沒?醒了就趕緊去召集人馬,别在這躺着扮屍體。”
鄧禮幽幽醒來,眼皮子剛顫動了幾下,耳朵就避無可避地聽到盧點雪那冷若冰霜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