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盧點雪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所在,單刀直入地問道。
她話剛問出口,稅使頓時臉色大變。
盧點雪也不急着追問,就這麼似笑非笑地坐在堂上,看着那稅使變幻莫測的神情。
“怎麼,啞巴了?趕緊回話!”
李平回過神來,想起盧點雪先前囑托過他要互相配合的話,連忙調整好了表情,擺出一股威嚴的樣子,警示性地敲了敲驚堂木。
“難不成是你們礦監稅稅假借聖上旨意,私自侵占個人産業,然後再以職務之便強征百姓來開采?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那稅使明顯是坐不住了。
他幾次下意識地想辯解些什麼,可又欲言又止,面上的慌亂溢于言表。
偏偏旁邊還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林凡安,在一旁笑眯眯地補刀:
“盧老爺有所不知,這幾日礦場是不動工的,說是想把礦場另賣他人,所以也遣散了不少礦工和仆役。”
“至于這要繳的礦稅嘛,草民記得季家是早已繳完了,所以才讓那些雇來的礦工們提早回去。那麼敢問這位稅使,您為何又這麼急吼吼地要來抓人呢?”
“你,大膽——!區區一個卑賤的商人,也敢這麼跟我講話?”
那名稅使聽後,惱羞成怒,氣急之下,猛地掏出身側的鞭子,就往林凡安身上抽去。
林凡安卻恍若被吓傻了一般,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唰——”地一聲,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了下來。
稅使的眼睛頓時瞪得如銅鈴一般碩大。
林凡安本已做好了被打的準備。
直至他聽到耳畔一聲沉悶的哼唧聲,還有鄧知縣尖銳如沸水爆鳴的叫聲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頓鞭子,并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反倒是落在了眼疾手快,早就沖出來擋在他身前的李平身上。
“夠了!”
盧點雪的身子本也已探出了大半,但終究沒有李平那般迅速,隻能眼睜睜地望着那條鞭子裹挾着猛烈的風聲,疾疾落下。
面對這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她眉頭緊皺,眯了眯眼,眼角餘光正好瞥過桌角的簽筒,于是反手掣出一支簽,将其擲到稅使面前,氣沉丹田,厲聲喝道:
“此人膽大包天,公堂之上竟敢襲擊知府。本巡按代天子巡狩,有自行處置六品以下官員之權。來人,将他叉出去,杖三十,以儆效尤!”
“是!”
手持殺威棒的衙役們魚貫而入,不由分說,就将那吓懵了的稅使給帶出去,即刻動刑。
堂外,棍棒落下在皮肉上發出的沉悶聲,還有稅使連連求饒的大叫聲,聽得是堂内的張二和織工頭皮發麻,膽戰心驚。
他們剛才就被稅使的驚人之舉給吓得兩股戰戰,渾身發抖。
直到盧巡按發話,他們才緩過神來,同林凡安一起詢問起李知府的傷勢。
“知府老爺,您這又是何必,哎——”
林凡安緊緊盯着李平受傷的手臂,臉上的神色也少見得凝重了起來。
“不礙事,不礙事的,本府皮糙肉厚,他這鞭還沒午門前錦衣衛的廷杖力度大呢!哼,本府連十棍都熬下來了,還怕他這一鞭子不成!”
李平滿不在乎地安慰着他們,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什麼大礙一般,還象征性地拍了拍手臂。
結果一不小心牽扯到傷口附近的肌肉了,他頓時忍不住龇牙咧嘴起來。
林凡安看得是一陣無語。
他從袖中掏出随身攜帶的金瘡藥,請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鄧知縣趕緊扶李知府去後堂,又再讓衙役去請醫師過來為李知府療傷。
鄧知縣呆若木雞地扶着李知府走了,剩下的事,全都交予盧點雪善後。
臨走前,李平還湊到了盧點雪身旁,小心翼翼地問她那稅使會不會被打死。
他很擔憂,萬一真把人給打死了,他現在右臂寫不了字,無法拟文書上報給京城說明情況。
“放心,三十大闆又不是廷杖的三十大闆,死不了人,這些衙役們心中有數。”
盧點雪聞言滿臉黑線,但還是又喊了幾個人,側頭低語了一番,随後望着他們朝向堂外奔去。
“但是他不死也會脫層皮肉,也好讓他長長記性,瞧瞧魚肉百姓、興風作浪是個什麼下場!我是不會讓他死的,何況留着他還有用呢。”
“那就好,”李平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縱然你有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可是方才你沒判那稅使斬立決,但又暗中授意讓衙役打死他,這也算是逾權。”
“即便是死囚,那也得上報給刑部審罪,再經督察院參核,大理寺審允,三法司覆核無誤才能上報給皇上再秋後問斬。這裡面的頭頭是道,盧巡按需得小心——”
“好了好了,李知府的一番苦心我知道了,還請您勿要操心,好好去療傷吧!”
盧點雪忍無可忍,打斷李平滔滔不絕的話,同鄧知縣一起硬将他架去了後堂。
之後的事她處理得都很順利。
判決林凡安的提告勝訴,讓架閣庫的書吏修改黃冊上張二戶籍的錯誤,又撤了鄧知縣先前命張二回到礦場的命令,讓他随鄰葛成一起在林凡安的機房裡繼續工作。
然而林凡安憐其今日遭了這麼一劫,又思及他年歲已老,還是贈了老人家一些銀子,讓他日後不用再來幹活了,安心在家養老吧。
張二和葛成感恩戴德地走了,林凡安也與盧點雪互相辭别。
在林凡安走了一段路後,拐入一條小巷,左顧右盼了會,方才無奈出聲:
“盧巡按,您這麼跟在草民身後,難保不會讓人誤會啊。官商勾結的罪名,小的可不敢當。”
“哦?林老闆做都做了,還怕别人講出來?”
下一刻,盧點雪的身形從牆壁後面顯現出來。
“我好歹也是要些面子的吧,畢竟京裡幫了你那一次之後草民的聲譽可謂是急劇下降,林家茶樓的錢都少賺了一大半呢。”
林凡安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折扇,愁眉苦臉地将它展開,掩着面龐,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有什麼事快說,或者改日找個隐秘的地方議事。今日我乏了,還等着早些回去睡覺呢。”
“不急啊林老闆,這夜黑風高的,不正是最好的掩護?”
“哎呀,盧巡按這話,說得草民好生害怕啊,不會是想要将草民滅口吧?”
“少來這套!不是你寫信示意我來吳縣的?快說,這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盧點雪的耐性早已用盡,語氣也不由得強勢了起來,
“不說你今日就别想走了。說,你之前為何要故意激怒那稅使,逼他對你動手?這不是你平日的作風,你給我老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