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由朝廷決斷,何裘先行南下,去兩淮巡鹽。
而盧點雪身為應天巡按,最先去的是蘇州府。
至于錦衣衛指揮使沈靳炳并未和盧點雪一道同行。想來也是有一番顧慮,不想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趙除佞之前說的有一句話倒是真的。
若是她盧點雪在京察前無甚作為,沈靳炳确實是會将她即刻捉拿,火速檻送至京師的。
皇上任命她為巡按禦史的時候,或許并未想到過,某種意義上也是把她往火坑裡推。
凡禦史犯罪,加三等,有贓從重論。
她本就犯了欺君之罪,何況她先前也從未做過官,若是行差踏錯,便再無翻身之日。
且她身後還有趙除佞在虎視眈眈,定容不得她在江南直言無避。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橫豎她在京城左右也無事,便登門答謝那些為她說過話的官員。
之後盧點雪也給雲太傅和雲梵寄了封信,與他們大緻說了下近況,順便打聽打聽蘇州府的情況。
待一切就緒,事不宜遲啟程南下。
通過雲梵的書信她了解到,如今出任蘇州的礦監總管,是趙除佞的幹兒子,蘇杭等處提督織造兼理稅務司禮監太監孫隆。
孫隆甫一到任,就同着他的手下黃建節密謀着盤削當地百姓,擅自決定增加紡織業的稅額。
其征稅的對象,不僅限于紡織業裡的商人和機戶,甚至還波及到以紡織為生的市民百姓。【1】
孫隆規定,商人和機戶們隻有在按照要求如數上繳稅款後,方可在市場上販賣絲絹。
然而就在上月蘇州發了水災,蠶桑的生長受到極大的影響,以至于機戶和機工們的生活很是困難。
盧點雪看着看着,眉頭就深深地擰了起來。
之後她更是半刻也不敢懈怠,快馬加鞭,竟是比預估的時日還早了好幾天。
她到達蘇州府吳縣的時候,差不多是酉時一刻。
因吳縣是蘇州府的附郭縣,故而蘇州府的知府衙門、巡撫衙門、蘇州察院和蘇州局,都在吳縣縣衙附近。
衙門的消息倒是靈通,她前腳剛進吳縣,後腳儀仗隊就帶着人敲鑼打鼓地來迎接她了。
盧點雪本就不喜這般大張旗鼓地出行,且時辰已經不早了,再一路這般鬧鬧哄哄地去衙門,甚為擾民。
再者她也有心想在縣裡走動走動,探查探查民情,便拒絕讓儀仗隊伴駕,讓他們先行回去,說自己稍後便至。
不過,興許是一路上舟車勞頓,亦有可能是在诏獄裡被餓狠了,盧點雪才徒步走了不久,卻是感覺有些疲憊。
先前她在诏獄時,宋徽猷雖打點了獄卒,但那些獄卒也是看上面臉色行事的人。
初時他們還有所顧忌,隻是言語對她怠慢。
後來見廠公趙除佞不待見她,便逐漸膽大妄為起來,開始克扣她的夥食,之後更是直接遞泔水了。
不過盧點雪并不是很在意這個。
少時家貧,她過的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然而獄中那些譏言諷語和污言穢語,卻是最難熬的。
獄中就她一女子,況且還是女扮男裝,犯了欺君之罪的,獄中的其他犯人也往往拿她取樂,樂此不疲地言語羞辱她。
偶爾她也會撐不住,于夜深人靜時,将白日裡被壓抑住的恐懼和滿腔悲憤,都化作斷斷續續的低聲嗚咽。
隻是當她擡起頭,眼前就是先生留下的那一片血漬,赫然醒目。
像是從前先生獎勵給她的花兒,一朵怒放的花,不屈不撓,從獄中向着獄外頑強伸展着。
那一刹足以讓她恢複清明,收斂所有失控的情緒,繼徹底定下心來。
眼下,能讓她得以大展拳腳的機會近在咫尺。
前面不遠處便是察院。
盧點雪路過吳縣縣衙和知府衙門時意外發現,縣衙裡燈火通明,門口戒備森嚴,像是還未放衙的樣子。
反觀知府衙門那就冷清多了。
門口寂寥無人,也不知是不是裡頭的人都去巡按察院等候她了,僅一胥吏坐在附近,正耷拉着腦袋打瞌睡。
盧點雪的步伐淺淺一頓,再度瞥一眼那胥吏後,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她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架閣庫而去。
一進門,一股子黴味兒鋪面而來。
盧點雪不得不用袖子掩着口鼻,借着火折子的光,小心翼翼地在架子間移動。
這裡似乎很久都沒有人來過,大部分的書冊上都積着一層厚厚的灰塵。
不過在某些隐蔽的角落位置,她發現了幾本看起來頗為破舊但并無多少積灰的冊子,顯然是被人經常翻閱過。
盧點雪舉起手中的火折子,好奇地湊近了些看看。
然而或許是在這架閣庫裡待得太久,吸了不少塵埃,忽然間盧點雪覺得鼻子有些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