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初聽傅誼提議之時,本還有些異議。
但在聽到趙除佞之言,尤其是是讓沈靳炳随行盧點雪的那句,更是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有的雖反對讓盧點雪任職應天巡按,但是讓錦衣衛監察巡按禦史的事,簡直前所未聞!
巡按禦史本就是代天子巡狩,監察百官的,哪有再來個錦衣衛來監察應天巡按的道理!
傅誼也是想到了這一點,面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他想啟用盧點雪,固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但趙除佞這麼一攪和,盧點雪行事必然會有所掣肘。
他還想讓盧點雪打入崇正黨之中呢!
若是錦衣衛一直在一旁,那崇正黨豈會全然信任她,并把事情安心交給她去做?
跟别提有了錦衣衛,應天巡按的威嚴便會一落千丈。連巡按禦史都需錦衣衛的監察,那地方諸官還會再敬重她盧點雪嗎?
而趙除佞在說出這番話之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言。
是他太操之過急了。
然而話已出口就不好再收回,何況他也不甘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于是趙除佞轉念一想,計上心來,随即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是老奴糊塗了,合該掌嘴。巡按見之如見陛下,地方職務皆可插手,連三品官員見了都要行禮,老奴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如就讓沈指揮與盧點雪同下江南,親自去瞧瞧那些鎮守太監礦稅商稅收得如何?也省得這群奴婢不省心,再鬧出個諸如私闖後湖一類的混賬事兒來。”
“此事我朕再想想。”
傅誼見趙除佞這般反應,一時間沒緩過神來。
他本想直接駁了趙除佞這道不合理的請求,但話到嘴邊忽然福至心靈,覺得這也不乏為一個不錯的法子。
既然趙除佞很有眼色,決定不再針對盧點雪,轉而去另盯礦稅和商稅,他也是樂見其成的。
橫豎巡鹽禦史是何裘來當,也就基本意味着鹽政由崇正黨把持,他也是休想插上手了。
與其盡數指望着讓盧點雪去旁敲側擊,不如讓沈靳炳緊盯着礦稅和鹽稅這塊,介時也可讓盧點雪插手一二,也算是兩全其美。
思慮周全後,傅誼方才慎重開口:
“嗯,那便依你的意思去做,将盧點雪放出诏獄吧。”
*
北鎮撫司,诏獄。
宋徽猷在門口焦急地等着,不時擡頭望去,久久不見裡面有人出來。
如果不是奉傅誼的旨意來接盧點雪進宮面聖,他還真有點不願意來這鬼氣森森的北鎮撫司。
皇上的聖旨早已讓趙除佞送至北鎮撫司,即刻放人,可為何裡面的獄卒仍舊不知情?
這些獄卒甚至還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讓他先在外頭候着,等廠公回來再說。
宋徽猷憋了一肚子火,正欲拂袖而去,向皇上說道說道趙除佞的跋扈之處,忽而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宋司直,許久不見,别來無恙。”
宋徽猷急急轉身,看到的正是瓊林宴上舌戰群儒的盧點雪。
隻是如今的她與當日相比清瘦了許多。
整個人也甚為虛弱,然眼中卻依舊是一片清明,澄澈蕩然。
宋徽猷一怔,随即怒不可揭。
他和傅誼分明特意叮囑過北鎮撫司要好生待她,可為何人如今卻是這副樣子!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盧點雪擺了擺手,輕咳一聲:
“多謝皇上寬宏大量,罪民才得以在獄中苟且度日,不曾受過任何刑罰,如今得以重見天日,全賴皇上的如天之德。”
帶她出來的獄卒冷哼一聲,一邊粗暴地給她解下手铐腳鐐,一邊趾高氣揚道:
“要謝還是去謝督主吧!如果不是督主舉薦你去做應天巡按,将功抵過,你哪來的好福氣?督主今日能将你從诏獄裡放出來,明日就還能再把你捆進來,你可别不識好歹!”
“說完了沒?說完的話,本官要帶她進宮去面聖了。”
宋徽猷強捺下心頭的怒氣,隐忍不發。
這話倒是點醒了那狂妄的獄卒,方意識到眼前這位是聖上的好友,立馬住了嘴,讪讪離開。
盧點雪靜靜地目送着那位獄卒遠去的背影,等到他消失在诏獄幽深的黑暗中後,這才扭頭向宋徽猷詢問到:
“敢問宋司直,皇上不治民女的罪了嗎?這應天巡按和廠公又是怎麼一回事?”
宋徽猷一聽趙除佞就頭大,聽盧點雪這麼一問,更是不屑地撇撇嘴:
“你莫聽這人瞎鬼扯!分明是皇上想提拔你,那趙除佞原本還想讓沈靳炳來監視着你,才沒這麼好心。他這次之所以這麼阿谀奉承,不過是别有用心罷了。具體緣由待你入宮後與皇上詳談。”
日暮,盧點雪從宮中出來的時候,人還是有些恍惚的。
皇上與她說完政事後,太後娘娘竟然請她留下來用晚膳。
最初盧點雪還頗為謹慎,一言一行都思索再三,不敢稍逾矩。
直至她看見皇上和其表弟,也就是嶽侍郎之子嶽棠棣,為了一塊把子肉而大打出手,全然顧不上她時,盧點雪這才暗暗長舒一口氣,心中的緊張頓時褪去不少。
太後娘娘甚為和藹,席間跟唠家常一般,說說笑笑地同她聊了不少民間之事。
不時還詢問盧點雪是如何跟随李卓吾先生讀書的,甚至還能詠上幾首先生在民間作的詩。
而陶王傅謙就較為安靜了,跟個小大人似的在旁仔細聽着,還一直默默地示意宮女給盧點雪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