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趙除佞的作派太過雷厲風行,朝中反對他的聲音已不絕于耳。
不光如此,這些禦史們彈劾趙除佞的同時,沒忘了對小皇帝進行批評和谏言。
不過這對早已練就一副厚臉皮的傅誼來說,可謂是無足輕重。
他反倒十分在意,主持鹽政這般的大事,崇正黨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以傅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然而崇正黨的招數他還沒等到,倒是等到了金陵監察禦史的風聞奏報。
禦史言,有一與趙除佞相交好的鎮守太監前往南方收商稅,路過後湖時硬是讓内監開鎖過太平門。
且此人在梁洲逗留半日,不知意欲何為。
後湖上畢竟可是存着掌管全天下人口與土地的黃冊庫與魚鱗圖冊庫,傅誼不敢掉以輕心,即刻命那名鎮守太監回京問話。
那太監顯然是有備而來,底氣十足地說自己上梁洲是奉東廠廠公之命,前來調查金陵戶部主事侵占後湖湖田一事。
戶部侍郎蕭藩一聽,想起了這回事兒。
去年金陵守備太監因長江蘆場利益問題,與禦史們打得不可開交。
彼時禦史們稍占上風,守備太監不甘示弱,便指使手下控訴戶部主事和戶科給事中利用太平門和神策門的石閘偷引水利,占種湖田。【1】
不過此事是發生在先皇駕崩,先太子薨逝之際,京中忙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再來管這些小事。
反正後湖黃冊庫是個冷衙門,内閣也懶得多花心思,故而就讓金陵六部先自行處理一下。
金陵那也很快就給出了解決措施,隻是蕭藩不知後續如何,倒讓趙除佞鑽了空子。
于是這事的性質便由鎮守太監擅闖後湖禁地,變為金陵戶部官員趁職務之便侵占後湖湖田。
然而當黃冊庫的最高長官,金陵戶科給事中被召進京問罪時大喊冤枉。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是後湖黃冊庫實在沒錢,這才被迫如此。
他表示,前幾年金陵的江甯上元二縣遭災,黃冊庫便不敢再輕易将黃冊庫的開銷費用攤銷在兩縣之上。且各地應繳駁費還拖着不肯交齊,收上來所剩不多的駁費,還又被金陵織造等其他官府借故挪用周轉。
而黃冊庫是個冷衙門,弄不到什麼錢,所以黃冊庫裡的小官就時常打點柴薪,撈點鮮魚來補貼開支。
再說每年冬天,金陵的司禮監都派專門的漁船不定期來湖後捕魚,以供給官員用度,他們便是借着這個當兒混進來的。
但自從去年六部整治黃冊庫,規定司禮監限定捕魚的日子,并将柴蘆送應天府收貯,以備修理本庫支銷,算是徹底斷了黃冊庫各級人員賺外快的門路,還平白無故讓他們額外多了一大堆工作。
事已至此,為維系營生,他們才不得不打開太平門和神策門的石閘,偷引水利。
傅誼聽完這一長串的來龍去脈,差點兒暈了頭。
過了半天,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為何後湖黃冊庫的開銷費用會攤銷在金陵的江甯上元二縣之上?難道戶部就沒有給黃冊庫單獨的預算?
傅誼想想也覺得不太可能,對金陵戶科給事中的話深表懷疑。
這後湖黃冊庫說白了就是個大點的藏書庫,這藏書庫自己能賺什麼錢,還不得靠朝廷撥款?
庫閣冊架的日常修葺得算上吧,管庫人役的吃喝拉撒也得算上吧;後湖上的各島僅能靠船隻來往,這器具船舶的購買與修繕也得算上。
當然各層官吏的薪俸廪米這也得算在内。
開銷如此浩大,戶部竟然一文不撥?
還有這戶科給事中所提到的駁費是什麼?又是哪些人一直拖着不交駁費?
面對傅誼連連的追問,金陵戶科給事中支支吾吾半天,聽得蕭藩很是不耐煩,幹脆直接替他答了。
根據太/祖爺定下來的祖制,後湖黃冊庫開銷确實沒有單獨的預算,是由各處拼湊而出的。
黃冊庫所有的官員,以及負責駁查黃冊真僞的國子監監生相關文出由國子監負責。若是不夠,則由都稅司以及江甯、上元二縣補足。
紙墨之類的文具支出,由刑部、都察院負責,若是依舊不夠的話,再由應天府補足。
房屋、冊架、過湖船隻、桌椅闆凳之類,由工部負責添造修理;至于其他政碎支出,則由戶部負責。
換言之,如果國子監的錢不敷,就從都稅司和江甯、上元二縣調撥;如果果刑部、都查院的錢不敷,就從應天府調撥。
如此設計,自然是因為每個部門每年的結餘款是不固定的。萬一不夠,還有下家可以支應,總歸有人會托底。
傅誼聽後瞠目結舌,完全沒想過這一小小的黃冊庫竟然需要七八個衙門來養活。
或許太/祖的初衷是好的,每個衙門的經費肯定會有結餘。把七八個衙門的結餘彙總起來,就可以在不增加支出的情況下養活黃冊庫。
一不至于浪費各衙門的餘錢,二不至于再從百姓身上征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