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吾死後,朝中哀悼此人的可不止這一個。
傅誼亦是想到了這點。
他本就欽佩李卓吾,如今朝中又有這麼多人為李卓吾發聲,心中更是偏向了盧點雪。
縱算梁綱與趙除佞之流如何據理力争,甚至還大放厥詞道會試場中有人幫她舞弊,也無多少人理會,便漸落了下乘。
最終,在朝會結束之際,對盧點雪一事也算吵出了些眉目。
雖然李卓吾的罪名依舊無法平反,但經朝中各員的努力,已經隐隐有了松動的迹象。
鄉試和會試場中的搜檢官和監臨官都被罰了俸,而盧點雪畢竟已經被押解至诏獄,不如就等京察過後再看看如何處置。
退朝時,蕭锵走在最後。
他年紀大了,腿腳有些不便,隻能由蕭藩和季無憂扶着慢慢地晃回去。
蕭藩偷瞄了下父親的神情,難得适時地選擇閉嘴。
一路上,季無憂也一直沒有出聲。
今日朝會對于盧點雪的議論,結局同他們預想過的如出一轍。
雖說還要委屈盧點雪在诏獄裡住一陣子,但他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還好林凡安機靈,見形勢不對,早早地就讓手下人備了禮向閣老求助。
不過他和盧點雪整的這一出,季無憂和蕭藩卻都始料未及。
初時他們還很錯愕,認為此舉太過冒險,沒想到他倒是把朝中各個人的心理都給摸透了。
這林凡安不愧是生意人,敢賭敢賠,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料誰能想到,那徽州訟師控訴盧點雪的訴狀,竟就是盧點雪本人所寫的?
通政司是自己人,不會洩露出給林家茶樓的訴狀蓋章的事。
隻要場中唯一能看出不對勁之處的魏與歸不開口,就有勝算。
事實證明,他們賭赢了。
今日早朝,魏與歸明顯是看了出來問題所在,但也隻是瞥了一眼閣老,随後恍若無事般地為盧點雪辯駁起來。
不管魏與歸是出于什麼立場,總之他确實是幫了他們一把。
興許是看在和盧點雪同為徽州人的份上,興許是不想讓趙除佞太過得意,亦或是看在李卓吾的面子上,不過這又有誰知道呢。
反正季無憂和蕭藩是不在乎的,道不同不相為謀,沒必要把那人硬拉過來在同一陣營。
季無憂反倒是相當在意林凡安承諾的那件事。
此人平日就相當會來事兒,這次更是直接從金陵寄書信,說隻要閣老願意對盧點雪施以援手雪中送炭,他就能讓盧點雪從此為閣老所用,錦上添花。
賬都讓這人一筆筆給算明白了,他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所以閣老就發話了,要保盧點雪。
更何況,盧點雪也算和他的師弟雲離相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上次先帝的齋礁,折了一個雲離相的弟子齊涵虛進去,閣老心中過意不去,這次就打算好好提攜下這位盧點雪。
這盧點雪是男是女無所謂,重要的是對他們有用就行。
當這位罪臣之生能夠避人耳目女扮男裝,公然站在瓊林宴上與朝中大員談笑風生時,蕭锵就知道此人絕非池中物。
他們又沒趙初佞那麼小心眼兒,一直死死揪着女人不得參與科考的慣例來說事。
那個閹人甚至還公然叫嚣着盧點雪科場舞弊,簡直是不把他們這些在瓊林宴上考校過盧點雪的驗卷官們放在眼裡。
可笑,縱算盧點雪有千般的不是,他們這些苦苦鑽研了那麼多年經書的大儒們,又豈是一個連内書堂都沒上過幾天的閹人所能質疑的!
再者,連陛下都快把要保盧點雪的意思擺到明面上來講了,這趙除佞和梁綱怎地還不死心,依舊要跟他們對着幹?
這一點讓閣老十分不愉。
而且奇怪的是,就在剛剛,陛下同意了趙除佞要拍賣在皇宮中騎馬特權的請求。
季無憂有些看不懂這位小皇帝了。
分明前一刻還一緻要保盧點雪,然下一刻他就任由着趙除佞胡來。
這位小皇帝人是有些任性,但好歹也是知進退懂道理的,怎得方才就犯了糊塗?
難不成是想兩邊各給個甜頭,平衡一下勢力?
季無憂知道此時遼東邊境戰事吃緊,朝中又無人想插手這一麻煩事兒。
那趙除佞還不信邪,偏要去啃這塊硬骨頭讨皇上歡心,一心想組建個關甯鐵騎,以此解決朝中無重甲鐵騎的窘境。
但季無憂不知拍賣皇宮中騎馬的特權對遼東有何益處。
趙除佞還不要錢,隻要馬,必須得是高頭大馬,能扛得住士兵和重甲重量的戰馬。
文官大都不善騎馬,能對趙除佞這場拍賣感興趣的,除了武官就是想出人頭地的太監們。
此舉無非就是想讓武官和太監們在宮中耀武揚威,真當他們看不出來嗎?
所以朝會結束後閣老的臉色才會如此難看。
季無憂和蕭藩琢磨着蕭锵的臉色,不敢吱聲,一路相顧無言。
然而就在馬車快到蕭府時,蕭锵卻蓦地開了口。
他和和氣氣地望着季無憂,緩緩地說出了今日下朝後的第一句話:
“優遊啊,既然盧點雪的事姑且也算告一段落,那麼你是否也可以跟為師把話敞開了講,為何要瞞着我偷偷地收了那應天府尹甘清的轉薦?”【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