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會試的題目,是由禮部尚書季無憂和侍郎嶽淵峙共同出的。
雖說傅誼和崇正黨之間關系微妙,但出奇的是,嶽淵峙和季無憂倒是意外合得來,兩人還時常互換文章點評。
春闱一過,臨近殿試,嶽淵峙就順勢拿了季無憂出的題目來給傅誼講解。
嶽淵峙本想着讓傅誼挑幾個他早已拟好的殿試策題。
未想小皇帝不願假手于旁人,摩拳擦掌,偏要親力親為,嶽淵峙也隻能給他臨時抱抱佛腳。
介于嶽淵峙深知傅誼腦中那一點宛若擱淺般的學識,學得不僅少,還時常半途而廢,所以他并不指望皇上能想出什麼拿得出手的題目,隻待之後由自己這個翰林院掌院來潤色一番。
“比如說這第一題,‘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就是截取自《論語·子路》第二十五,對比來講君子和小人。”【1】
“何意?”
“意思就是,在君子手下做事情很容易,但要取得他的歡心卻很難。不用正當的方式去讨他的歡喜,他是不會喜歡的;而到他用人之時,卻總是衡量各人的才德再用人。”
嶽淵峙清了清嗓子,談起擅長的藝學,頓時就眉飛色舞起來,
“不過僅理解這一句的含義,還是遠遠不夠的。要先破題,點明題意,順破文義逆破文義皆可,再聯系上下文,貫通全篇,如此才能明白此句在文中的含義。”
傅誼小聲嘟囔着:“我又不考科舉,講這麼細作甚……”
不過嶽淵峙沒聽到他講的這話,仍舊興緻勃勃地分析道,
“但有一點需要銘記,破題時切不可牽連到上下文,否則就犯了連上侵下之大忌。當然破題時小心些,将上下句之意換個字眼來寫即可。譬如我方才所說的君子二句,下句便是‘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哦,那是不是這個意思?在小人手下做事很難,但想讨好他卻很容易。用不正當的方式去讨好他,他也會很高興;但在用人之時,卻是要百般挑剔,求全責備的。”
“正是如此。”
話音剛落,舅甥二人齊齊反應過來,很有默契地面面相觑。
半晌,傅誼終于忍不住開口,面色看起來很是微妙,
“所以這試題,季尚書可是針對趙除佞?”
“嗯……也有可能是對陛下您有點意見。”
嶽淵峙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一語道出了事實。
傅誼:……
傅誼:“好吧,愛說說去吧,我朕寬宏大量,一點也不在乎。”
話是這麼說,可嶽淵峙見傅誼面色愈黑,顯然不是嘴上說的那樣。
他連忙打起圓場:“呃,也有可能是季尚書對所有人都有意見也說不準——陛下您看,他出的這下一題不就是來鞭策考生的?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2】
在嶽淵峙的亡羊補牢下,傅誼總算籠統地掌握了個大概,别出心裁地出了道策題。
對于放榜那日的治安,傅誼思索了一下,除卻照例讓五城兵馬司巡街,還安排了舅母昆玉霜前去維持秩序。
殿試放榜當日,在傅誼于華蓋殿親自主持的傳胪筵過後,昆玉霜便匆匆将朝服換下,徑直去了五城兵馬司。
她在長街上策馬而過。
一路上人聲鼎沸,處處都在議論着當今的狀元當花落誰家。
昆玉霜估摸了下時間,黃榜差不多已該張貼在長安門上。
介時,順天府官會帶着傘蓋儀從,送狀元歸第。
昆玉霜随着人流,緩緩朝着長安門的方向騎去。
還未至長安門,她倒是見到不少富紳和權貴家的壯丁,虎視眈眈地盯着混入人群的年輕進士。
若不是有昆玉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維持着秩序,這些人怕是當場就要掏出繩子,将那些青年才俊綁回家。
昆玉霜連連苦笑,暗歎自己起了個不好的頭,以至于榜下捉婿的風氣愈來愈甚。
黃榜甫一貼完,不知是誰突然是誰大喊了一聲“噫,好!我壓中新科狀元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的目光紛紛彙集到這個手舞足蹈的人身上,随即又齊刷刷地落在黃榜之上。
而那人則興高采烈地轉過身子,直嚷着自己要趕緊去正陽門的徽商會館兌銀子。
他這麼一吼,看榜的人更加拼了命地往前擠,而已經看過的人又有不少跟着此人一起推搡着往後退去。
人群頓時被破開一道口子,如一條湍急的小溪般逆流而去,漸漸勢不可擋。
眼見動亂将生,昆玉霜當機立斷,召集五城兵馬司的士卒,下令制止那隊人後退,即刻疏散人群。
不想遠處來了一隊人馬,竟霎時令長安門前一片鴉雀無聲。
昆玉霜定睛一瞧。
來者身着大紅織金曳撒,胸前一塊豹紋補子,足蹬黑色小羊皮靴,竟是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人群自動為此人和他的缇騎讓了條道。
見狀,昆玉霜翻身下馬,行了個軍禮:
“上差大人,别來無恙。”
“昆将軍多禮了,不必如此客氣。”
來者正是沈靳炳。
自他護送新皇入京,就已擢拔為錦衣衛指揮使。
昆玉霜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
眼前此人雖有從龍之功,但昆玉霜沒少聽過他嗜殺的名聲。
更何況傅誼還是陶王世子的時候,就曾目睹過沈靳炳辦案拿人的場景,吓得當晚就鑽進嶽府,抱着她的兵器睡了一晚。
若是她沒記錯,沈靳炳是世襲的錦衣衛千戶。其祖輩德封朝天女戶,祖宅中至今還立有一座賢妃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