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為何,宋徽猷最近看起來很忙。
不光是他,大理寺的人都很忙碌,似乎是忙着查抄銷毀《京華日鈔》《四書五經大全》之類的科舉用書。
畢竟科舉将至,這類書籍一下子湧入街市輪番售賣,也不足為奇。
沒過多久,傅謙匆匆趕來了。
傅誼正打算讓他随便拿些吃吃,沒想到傅謙卻是一直不肯接受,連聲說着“請陛下恕罪”。
傅誼很是奇怪,就問他可是去山東的時候被人欺負了?
小陶王頭連聲否認,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翼善冠上的兩翼也跟着一晃一晃,看起來活像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傅謙小聲道,沒有人欺負他,隻是他看到了好多被餓死的百姓,很是心痛。
他擡起頭,小心翼翼問傅誼,皇兄您知不知道,就算朝廷費勁心思弄了那麼多銀子去赈災買糧,可下發到百姓手中時每人隻能輪到一碗稀粥。
或許那根本就算不得粥,隻是懸着幾粒大米的清水。
他還說,母後都在讓昆将軍去幫她當了首飾,愁得整晚都睡不着覺。
夜裡母後還會夢到父王,父王也在勸她,回京後就把陶王府那一屋子寶貝拿出去當了換銀子。
父王說他早就死了,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東西,他隻想他封地裡的百姓過得好一點。
傅謙不知道母後是怎麼想的,隻覺她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
傅謙還問傅誼,陛下可知魯王?就是封地也在山東的一位郡王。
他和母後初到山東時,就歇腳在魯王府上。
魯王和當地的官員請他們一起看花燈,享佳肴,喝了許多許多的酒。
他們一邊喝一邊贊頌着陛下的如天之德,說是山東百姓能得到救濟,全仰仗于陛下的一片拳拳愛民之心。
散席後,有個官員喝暈了頭去後園散心,講了一路的胡話,全被傅謙給聽到了。
那位官員很是慶幸自己是在山東任職,有皇帝的庇蔭,還能在魯王府吃香的喝辣的。
雖然比起江南老爺們還是差了不少,不過尚還可以。不像山西那,連宗室都沒有好日子過。
就比如說那個山西懷仁王府,因朝廷積欠祿糧數年,導緻他年逾三十都沒有婚配。【1】
有的藩王更可憐,自己的兒子因為上不了金冊玉碟,連名字都沒有。請求起名的折子一直被王府官壓着,送不到宗人府。
就算他們想出去乞讨也不行,畢竟太/祖爺立了規矩,就算餓死也不能出去讨飯。
更何況藩王不得私自離開封地,就藩的二王也不能相見,藩王子女不得為官,王府官也不得改任地方。
傅誼聽了很是沉默。
他從來沒有聽百官這麼上奏過。
所有人通通都在跟他要錢,可國庫裡也沒有錢,他到底要上哪去弄銀子?
傅謙聽後也低着頭,許久不出聲。
傅誼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弟弟的神色,見他神色郁郁,不知是在憂心山東的百姓,還是山西的宗室,亦或是日後就藩後的情形。
傅誼的心中也不太好受,便喊來内臣令禦膳監做份米糖給陶王。
然而傅謙卻是緊接着問了句多少錢。
來者對曰八兩。
八兩,這讓傅謙大吃一驚。
他請求傅誼同意讓黃保拿把剪子和秤,剪個一錢的銀子到街市上去買。
半個時辰後,黃保捧着一盒米糖回來了。
傅謙将它分給兄長和黃保,自己也吃了點,笑笑:
“此甯須八兩耶?”【2】
然而傅誼是絲毫也笑不出來。
他皺着張臉,一點點,若有所思地啃着米糖。
殿内,從南洋運來的香料在銅獅紋雙耳三足香爐内焚燒着。
輕煙迤逦升起,繞過描金的彩漆拔步床,銀制的六棱花鳥壺,隐匿在貝母屏風上由七彩螺钿鑲嵌而成的花草樹木當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這般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頭一次,傅誼覺得這香味兒委實重了些。
他喊黃保打開窗子,同傅謙站在一邊透氣。
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倆人的衣袍簌簌作響,倒是驅散了幾分香料帶來的厚重氣息。
傅誼開口發文:“你可知,八兩銀子是多少?”
傅謙垂下腦袋,不卑不亢回道:“回陛下,是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