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國泰見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聲怒吼把傅誼吓得一震:
“陛下實在是太過放縱下人了,司禮監難道就不管管?!”
趙除佞微微地欠了欠身,面無表情答道:
“程閣老教訓得及是,是老奴治下不嚴,這就命人把那不專心侍主的混賬東西給拖出去打四十棍,以儆效尤。”
話音剛落,趙除佞的身後就冒出來幾個大太監,不由分說綁住黃保。
眼見着黃保一聲不吭,任由着自己跟條狗似的被拖走拖走,傅誼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連連解釋道是自己點鞭炮把乾清宮燒沒着的,要罰就罰他,此事與黃保無關,黃保怎麼說也是及時去報了消息。
然而程國泰并不領情,反倒皺着眉頭說怎能讓皇上龍體受罰。而貼身侍奉的宦官沒有盡責看顧好主子,本就該罰。
傅誼聽完就徹底崩潰了,哭着鬧着不同意。
但無奈整個大殿裡根本沒人聽他的話,他隻能獨自跑到午門,想阻止這場不公的對待。
結果剛跑到門口,卻又被魏與歸給趙除佞攔得死死的,隻能遠遠地聽着監刑太監那一聲聲無情的報數聲,還有棍子裹挾着疾風,落在人身上時發出的沉悶響聲。
待黃保一瘸一拐地回來後,傅誼可謂是聲淚俱下。
他抽抽噎噎地說自己都已經刻好放在“奉忠廟”的牌位,哭得眼睛都腫了一大圈。
黃保寬慰了傅誼許久,說是自己隻是皮肉傷,不打緊,廠公讓人手下留情了。
在挨打前,他看到廠公對着監刑官瞥了一眼,随即那監刑官就把腳尖向外一張,呈現出一個“八”字,這才下令讓錦衣衛行刑。
望着皇上手中刻着自己名字的牌位,黃保哭笑不得。
他從未敢想,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會知道宮中這麼一個規矩。
太/祖有祖訓,嚴禁宮人在宮内燒香禳告。宦官和宮女倘若有親人去世,隻能偷偷地跑到惜薪司的官署旁擺一塊牌位。
惜薪司日日都要燒柴,他們這些無兒無女無人祭拜的下人們将牌位擺在附近,享幾縷青煙,也算是降香拜祭過了。
至于為何會把惜薪司叫為“奉忠廟”,因為自古忠孝兩難全。
黃保很是感動,真誠地表示自己一定好好珍藏萬歲爺親自刻下的牌位,死後“奉忠廟”裡就放這個。
傅誼一聽,哭得更傷心了,眼淚稀裡嘩啦地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他追問黃保怎麼還想着死在宮裡頭,就不能以後出去過尋常人的生活,得個善終?
黃保被傅誼問得一噎,誠惶誠恐,當即表示自己定會好好惜命,一心跟着主子做事,絕不再讓萬歲爺擔憂。
其實黃寶保沒舍得告訴皇上,他就是因家中困窘才自小被送入宮中。
他又沒有親戚,就算有幸能活到告老的那一日,也無法回鄉享清福。
能遇上萬歲爺這般的主子,他已經很滿足,不敢再奢求旁的。
傅誼認真注視着他:“你要好好努力,做個大太監,最好坐到掌印太監的位置,争取把趙除佞給踢下來。”
黃保有一點點小無奈。
“陛下,廠公都知道槍打出頭鳥,自己不當掌印太監,還扶持個旁人做打手。”
接着黃保反問道:“陛下真的覺得官越大越好嗎?主子當了皇上,真的比從前開心嗎?”
傅誼不高興地撇了撇嘴,生着悶氣,半天才吭聲:“好吧,你說得很對。”
懲戒完黃保,事情還沒有結束。
因昨日這場意外,宮中又再無多餘的木材可用以重修大殿,内閣司禮監迫于無奈,隻得派鎮守太監去各地征收礦稅,順帶着将加征商稅的提議拍案定闆。
程閣老還留下個任務。
他說皇上不遵禮法以旁系入主宗,剛剛即位就有山東山西大旱,乾清宮被燒,現如今還要勞民傷财地征礦稅,皆因陛下失德所緻,所以讓聖上務必寫一則罪己诏,公開向天下臣民認錯。
傅誼因此足足氣了一整天。
雖說傅誼還是陶王世子的時候,沒少被母妃罰寫檢讨。
但是那些都是因為他做了錯事才被罰的,他認了。可為何自從當了皇帝以後,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說成是他失德?
山西的大旱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分明去年先帝在時就有。
先帝甚至還辦了場齋礁求雨祈福,也沒見老天爺多領情,要怪也是怪先皇頭上啊。
他讓礦監稅使去收礦稅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去填國庫的那一個個大窟窿。
這些官員要錢的時候個個伸着手,生怕自己被落下,結果好不容易想出個法子,又哭爹喊娘地不同意。
國庫又不是他揮霍空的,為何不去問罪那些官員?!
傅誼憤憤不已,沒少跟百官反抗過。
隻是很可惜,這都是無用功。
先帝在位時那般兇殘的手段,這些人個個都敢梗着脖子硬碰硬,如今對上個他這個尚未加冠的小孩子,沒人将他放在眼裡。
所以這個罪己诏,傅誼不得不寫。
他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