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最後幾句,終究還是圖窮匕見。
傅誼左思右想,感覺聽着着實不太像祝詞。
他偷偷瞄了一眼傅谙的反應,果不其然,太子的臉色并不太好,嘴早已抿成了一條直線,神色很是嚴肅。
底下群臣更是直接議論開來,全都湊在一塊竊竊低語,驚魂不定地觀察着皇上的反應。
傅誼擡頭望去,卻發現皇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并未因這突兀的後兩聯激起什麼反應。
反倒是身後的趙除佞面色有異,眼神陰鸷。
皇上不動,群臣也不敢動,一時間也沒人敢站出來指責齊涵虛,全都等着皇上發話。
過了良久,衆人才聽見皇上出聲,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久聞齊愛卿文采出衆,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靖安帝從藍道長手中拿過青詞,目光一直不曾從上面離開。
“臣多謝皇上謬贊!”
齊涵虛本人倒是絲毫不懼,大大方方地朝皇上行禮緻謝,也不管旁人如何議論,俨然不動。
“朕觀齊愛卿最後兩聯,寫得甚是好啊。此四句,想象奇谲,辭采詭麗,實為上品,不知可否展開來,細細一說?”
“臣遵旨,”齊涵虛拱了拱手,愣是不顧同僚勸阻的眼神,一口應下。
他聲音洪亮,目光如炬,說出來的話語亦可謂是振聾發聩,
“臣聽聞皇上為布此齋礁,特請藍道長出山主持,是因留都金陵上空,有股黑氣直沖鬥牛,盤踞于太祖孝陵之上,經久不散。爾後西北大旱,百姓無甚存糧可以過冬,于是路有餓殍,遍布饑寒,此番場景,着實讓臣心痛不已。”
“因遙想唐朝都城長安的一次時疫也是如此,朱門酒肉臭,豪右卻不聞不問路邊的凍死骨!故臣有感而發,而道家有‘重人貴生’這一說,《太平經》中更是常言“重生”“樂生”二詞,認為天地之間‘人命最重’‘壽為最善’。隻可惜那些寒士書生,尚未來得及享盡榮華富貴就如此死去,着實不公。”
“臣知陛下素來愛民如子,定不會讓這些可憐人的屍骨被掩埋在荒草叢之中!還請皇上開國庫,赈災民,嚴懲貪官奸佞,萬萬不可讓這些人誤了國啊!”
齊涵虛一語畢,靖安帝久久沒有回應。
也不知衆人的冷汗流了幾輪,皇上終于發話了:
“齊愛卿此言有理,着實費了一番心思。待此次齋礁結束,朕定會召開内閣會議,好好商讨商讨。
“不過,既然愛卿的青詞中有這麼一句”綠章封事咨元父“,朕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上蒼了。趙除佞——拿紙筆來。”
“是。”
這下所有人皆怔然,不知道皇上這唱的是哪出,隻得眼睜睜地望着趙除佞拿了朱砂毛筆和青藤紙過去。
靖安帝背過身去,大筆一揮,寫完就交給了藍通玄密封轉呈。
衆人皆不知這其中問的是什麼,隻待藍通玄将天上神仙的回答公之于衆。
傅誼屏住呼吸,注視着台上一幕。
隻見寫有問題的青藤紙被當衆焚燒後,藍道長閉眼掐訣了一陣,須臾,在沙盤上緩緩寫下幾個字:
奸人當道,賢者不用!
傅誼悚然,慌忙側頭看向傅谙。
同時,傅谙的臉色也煞白一片,目光正死死盯着沙盤上的字。
見了這個回答,傅誼大差不差也猜出皇上問的是什麼了。
安邦定國這般大事,皇上竟真向上天詢問該如何治國?
似心中還有所困惑,靖安帝接着又寫下了第二個問題。
同第一個問題一般,神仙借由藍道長之手再次回答了:
奸人如齊涵虛,賢者如趙除佞!
靖安帝還未作何反應,旁邊的趙除佞卻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顫巍巍地向着皇上磕頭謝罪,說自己不過一個閹人,不知何德何能會被神仙大人這般稱贊。
傅誼已經不忍再去看接下來的後續。
他閉上眼,等待着皇上對齊涵虛的發落。
“你先起來,”靖安帝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有什麼感情,“朕既賜你名趙除佞,那你便合該驅除一切奸佞小人。更何況先前朕已将你提拔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上天既已如此回答,就更說明朕的眼光沒有錯。”
“齊涵虛此人言辭冒犯上天,惹得神仙發怒,理應判處死罪。可朕念其為西北百姓的一片赤誠,故酌情減罪,改為罰廷杖二十棍。回宮即刻執行,别在這擾了神仙的清淨。”
“是,老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