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接昨日。”台子上的“酒半仙”還是那身藏藍色衣袍的打扮,帏帽的薄紗随着扇子扇動輕輕舞動,“那家有家财萬貫,新任家主遲遲沒有選定。妹妹嫁進來後,她丈夫便明白家裡的意思,遂不再參與家主之争,自立别府,整日帶着妻子煮茶賞花,起舞撫琴。成婚幾年後,夫妻二人得了個男嬰,真真是良辰美景,好不恩愛。”
“然這家裡有個性格陰郁的庶子,乃是最受寵的側夫人身邊的侍女所出。這庶子對他的嫂嫂竟生出不軌之心,蟄伏多年奪了家主之位,妹妹的丈夫血濺門前,死無全屍。造化弄人,棒打鴛鴦拆散了這對夫妻。偌大的府苑,在大火裡被燒成斷壁殘垣……”
煙雨樓裡的衆人神色各異。有些人往日慣愛道聽途說,聽了一小半,便覺察出不對勁來。
“酒半仙”新出的話本子和……和數年前帝京的秘聞……似如出一轍。
什麼家财萬貫……那可是皇家啊。
據說當年宮變之後,端王血濺宮門,死得凄慘。至于端王妃和那孩子……有傳言說沒死,隻是被……被魏明帝囚禁在皇宮裡了,還有一種說法是那孩子死在端王府的大火裡了,至于端王妃……似是被魏明帝藏在他的後宮之中。
有些膽子小的,提前付了錢,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煙雨樓。還剩些膽子大的和不知其意的,膽子大的那些人揣着手眯眼左右看,見有人作陪,遂也安下心,欲把故事聽完。
“酒半仙”自然也看見有人走,他照常的語調,繼續繪聲繪色的往下講。
“這個庶子本事通天,在動手之前就把哥哥算計在了裡面,等哥哥得知消息趕來時,明槍暗箭早已備好。不過哥哥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當年吃不飽飯,受人欺淩的孩子終也是長成了可以攪弄風雲的大人物。”
缥缈雙手撐在三樓的欄杆上,他臉上戴着面具,未遮住的眼眸死水一般沉寂,偏他嘴角勾着笑,辨不出喜怒。淩焉守在一旁,雙手規整的貼在身側,眼睫不自然的快速眨動,手心捏了把汗。
“淩焉。”缥缈忽然開了口,“去給他送兩瓶玉白春。講了兩天故事,該賞,不是嗎?”
“主上。”淩焉走上前,頭半低着,她垂着眉眼遮擋住眼裡的害怕,臉上全然尊敬的模樣,“屬下這就去。”
淩焉領命後快步回到房内取出兩瓶玉白春,她尋了個盒子裝好,匆匆向一樓走去。
“酒半仙”恰好正領着人往後面的靜室走,見人沖他而來,腳下便停了。他轉向來人,溫聲道:“姑娘可是找我?”
淩焉長得頗為英氣,濃眉大眼,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頭發高束,有不少人見她第一面,都曾把她看作過男子。淩焉雙手捧盒,走到“酒半仙”面前,行禮道:“這是我家主……主人送您的玉白春,還望先生收下。”
“酒半仙”隔着帏帽環顧四周,找了一圈後問道:“姑娘,你家主人是?”
淩焉還沒答話,便聽到一聲極輕的一聲響動,她的警惕讓她瞬間作出反應,目光霎時朝聲音來源看去——缥缈翻身躍過木欄,飛身從三樓徑直而下,經過二樓時,他腳踩圍欄借力旋了個身,袍擺随着他的動作翻飛鼓動,優雅又絢麗,好似靈蝶一般。
“酒半仙”跟着動靜望去,也看見了這一幕。他看着那道紅衣藍袍穩穩落在講書台上,朝着他越走越近。
缥缈站在淩焉旁邊,拿過她一直捧着的木盒,朝“酒半仙”遞去。
缥缈出聲道:“這酒是我送給先生的。您講了兩天的故事,該得賞。鄙人此次出門未帶太多身外之物,隻這玉白春還剩些,恰合先生口味,便當作心意送給先生。”
“酒半仙”先環視了一圈,各桌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連站在他身後的那位也被這架勢吓到,也不想着問他問題,“逃”出煙雨樓保命去了。
他回頭伸手接過木盒,依舊溫潤道:“若是不知道您此番是為賞我美酒,光看您方才的架勢,還以為您是想取我的命。瞧瞧,方才那麼多的客人,此時都被吓跑了。”
缥缈勾着笑,“鄙人取先生的性命有何用啊?濫殺無辜可要不得。”
“酒半仙”也跟着笑,他說:“濫殺無辜确實要不得。敢問閣下,這兩日的故事,您可覺得好?”
淩焉站在飄渺身邊,頭低的不能再低。她突然覺得自己活夠了,想一死了之。她家主上和這位“酒半仙”一人一句,逼得她小腿直打顫。
缥缈似有所感,他偏頭看了眼淩焉,輕飄飄說了句“退下吧”便回過頭,接上“酒半仙”的話,他伸出手鼓了個掌,似是贊歎,“好!當然好!隻是我聽着覺得甚為熟悉,似親身經曆過。不知是先生撰寫故事的功力太過厲害,還是這其中有别的門道?”
“酒半仙”依舊站的筆挺,他說:“既然如此,不如閣下再多聽幾日,看看是否真的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