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瘦弱的人,突然之間揮劍如劈山破海,出招極快,快到他來不及看清對方眼裡是不是帶着殺意。
慕千允個子高,比唐季同稍微還高一些。但平時慕千允身上的少年氣太重,印象裡總是需要庇護的,是以總覺得矮小。
現在以這般狼狽的視角看慕千允,唐季同第一次發現,那個瘦弱的愛掉眼淚的少年已經長得如此高。如他所期盼的那樣,真的往高處長了。
隻是他無法欣慰。緻使他落敗的招式,不是文長風教的,也不是他指導的。
慕千允身上帶着秘密,窺不透。
八歲時進到觀林山莊,以一個懵懂、怯弱、孤苦、無人可依的模樣。
以文長風的性格,必不會不查明身世就招攬進來。是慕千允八歲之前就已經學了更厲害的功夫,過去九年密不透風的蟄伏着,還是九年裡在無人察覺的時刻師從他人。所以真相是什麼呢。
慕千允知道唐季同在打量自己,他單手執劍指向地面,就維持着這個姿勢,不走進也不走遠,方才對打時身上釋放的淩冽之意此刻盡數收回。
他又變回一隻乖巧的兔子。隻是這兔子在微微顫抖,明明赢了,卻灰溜溜的,沒有任何高興的神采。
勝負已分,皆都看得一清二楚。觀林山莊的唐公子輸了這場比試,盟主之位拱手他人。
蕭牧澤此時有些按耐不住的興奮。
他十七歲便跟着他爹周旋于朝堂之上,他的眼力早已被鍛煉出來,面上看着不動如山,實則全場縱覽于他視線之内。
文書瑤短暫的失态、唐季同的心慈手軟,他的心思千回百轉已經猜到台上的黑衣人是誰。
有趣極了,不是麼。
他稍稍動了下身子,像是要站起來宣布勝出者,但這個動作被他拉得很長。
蕭栀禾輕瞥一眼,然後環視在場的人,不出意外看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姑娘緊皺着眉頭,手裡的劍握得緊緊的。
她想,蕭牧澤在等那姑娘上台。
江歸晚在心裡掙紮了不知多久,才咬牙做了決定。她身後是圍欄,借力其上輕身登空,足尖輕點明月蓮花榜頂加以借力騰空翻轉飛得更遠,落到台上時她旋了好幾個轉才卸力站穩。
“明山十四宗江歸晚,請試手。”江歸晚手握偃月劍,擺好了起手式。
唐季同已被文書瑤攙扶下去,慕千允依舊維持着那個動作不動分毫。
江歸晚的話讓他擡了眼,他眼睛裡帶着幾分茫然,像是剛反應過來有人登台跟他講話,更像是無家可歸的無措和落寞。
江歸晚被這樣的眼神看着,心裡隐隐生出一些莫名的愧疚,還有不忍。可這比試要繼續,這黑衣人和缥缈一樣可疑。
慕千允眨了幾下眼,他的手才終于動了動——他收劍入鞘,一句話沒說,往台下走。
“欸?這小公子怎麼……”
“這是不比了,直接認輸?盟主之位啊……”
聽着台下嗡聲議論,江歸晚的腦子也跟着糊塗起來。她看着頭也不回的背影,心裡猜測着難不成出手的是缥缈?
她側身看向那把梨花木椅子,坐在上面的人沒有要起來的架勢,觸到她視線時嘴角還牽起一抹慈善的笑,像是在對她釋放善意。
拂衣台真的很大,江歸晚孤身站在上面,台下站滿了人,視線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這裡。
她的意志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緩慢搖擺,台下人說話的聲音、風聲、落葉聲無端在耳邊無限放大,她的眼睛逐漸不知該往哪看。
過多的猜測堆積在心裡,她突然之間好像陷入某種幻境中,意志亂,心跟着亂。
“誰在吹笛子啊?”
“你莫不是聽差——欸,哪來的笛音?”
越來越多人探頭尋這笛聲。
江歸晚也聽到了,耳邊所有聲音靜下來,她聽到的隻剩下這悠揚的小調。
她也去尋。
明月蓮花榜頂上,她剛剛踩過的地方,常溪亭單腿支起,安坐其上。他隔着距離看她,手中的玉笛晶瑩剔透,挂着的穗子随風輕輕搖晃。
今日他身着黑衣,細窄的腰束着同色腰帶,全身唯一支白玉簪和露出來的透白的肌膚顯出一抹亮色。
他好不嚣張。
江湖裡人人敬仰的明月蓮花榜,他不屑一顧,又是坐,又是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