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秋合該恨他,厭他。
“雲韶?”
雲秋剛出院子,就瞧見了站在門外正失神的雲韶。
她是準備去醫館看九娘的。
家裡就她一個人,孩子隻能自己帶,分身乏術,她一時顧不了躺在醫館昏迷不醒的九娘,她也不放心把孩子就這樣撇在家裡,獨自出門。她鬧得那樣大,這事不可能輕輕松松揭過。
提心吊膽了好幾天,族長那邊确實沒見有什麼動靜,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白天的時候她特意沒讓孩子睡那麼長時間,入了夜早早把孩子哄睡,她匆匆給自己洗了個澡,消去了身上大半的奶味,換了身衣服就出了門,打算早去早會。她卻沒想到會在家門口看見雲韶。
沉浸在回憶裡不可自拔的雲韶聽見這一聲熟悉的呼喚,更像是跌入了夢境,他的眼眶裡狠狠砸出一滴碩大的淚,在月光下,如珠光暴露在夜色裡,無處可藏。
“阿秋……”雲韶張開雙臂,三兩步跑到雲秋身前,緊緊把人抱進懷裡,“阿秋,你來了……你來了……你終于願意入我夢了……”
雲秋有些猝不及防,她愣了一瞬,剛要用力推他,就察覺到她身前的雲韶彎下了腰,把頭埋進了她脖頸間。
他的唇就貼在她耳畔,凄惶無助的痛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對不起。
雲韶說:“阿秋,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次都護不住你,我真的一次都沒能護住你。阿秋,我還毀了你的家,從你身邊搶走你的家人,搶走你的丈夫……還要害了你。我對不起你,我是個畜牲……我應該去死,被千刀萬剮,被世人唾罵踩踏……雲秋,我真的對不住你……你不愛我是對的,你不要愛我了,我是個混蛋……”
雲秋聽着雲韶泣不成聲的字句,時隔多年終于再一次想起來曾經年少時,雲韶也是如此這般窩在她身邊,不厭其煩說着情話。
雲韶比她高了一個頭,每次卻非要委屈自己彎下腰來,一雙眼亮晶晶看着她,與她對視。
她記得,雲韶跟她解釋說,相愛的人就該視線齊平,看得一樣高,望得一樣遠,這樣兩個人的終點也是一樣的,就怎麼都走不散。
原來都過去這麼些年了。
雲秋擡眼看着月亮,拍着雲韶的背,安慰道:“雲韶,我不怪你。從前你要我的心,我給了,你要我嫁你,我應了,你要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我都做到了。”
“你說你想娶我,你送來了自己湊出來的聘禮,送來了嫁衣,我信你是真的想要娶我。後來你哭着跟我說你娶不了我了,要回了親筆寫下的婚書,收回了你許給我的海誓山盟,我亦是相信你是真的争取過了。”
“雲韶,我沒負你,你,也沒有負我。我們隻是緣分太淺薄,上天不許我們做一世恩愛的夫妻。雲韶,我已經放下了,不恨也不怨,你也該放下,讓自己解脫。”
至于抓人送去試藥這件事,她沒法說不怪他。
她知道,這錯不該歸咎在雲韶身上,可雲韶逃脫不了,他有罪,他該向受害的人贖罪。
雲秋推開雲韶,認真跟他說,“少族長,現在花霖不剩下多少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我不想把命斷送在那些人手裡,城裡剩下的人也不能白白枉死,我要平冤,我要讨一個公道。你是少族長,請你想清楚你要走哪條路。”
雲秋看雲韶依舊是不太清醒的樣子,把話說完也不再跟雲韶這樣待下去,她推開雲韶就跑着往醫館的方向去了。
這個點,醫館空蕩蕩的,就一個守夜的藥童坐在櫃台前打瞌睡。
雲秋放輕步子,閃身進了醫館的内室。這醫館也不大,她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雲九娘所處的房間。
雲九娘閉着眼,一副睡着的樣子。雲秋拍了拍九娘的手,沒一點反應,她又揪着心伸出手試探了一下鼻息,确認人隻是昏睡才安下心來。
雲秋看向九娘平坦的小腹,心裡一陣苦澀。孩子沒了。
對她們來說,孩子就是最後的底線。雲秋不敢想等九娘醒來,再次遭受一遍錐心之痛的模樣。她拿出自己的繡帕,牢牢系在九娘的手腕上,希望她一睜眼就能瞧見。
再忍一忍,這奪子之仇,九娘要親手讨回來。
這長夜,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