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白晝和黑夜分明。
鳥兒活泛,鳴叫聲回蕩山谷,江潤珠裹了鬥篷坐到馬車外,享受短暫安甯。
朦胧的晨光将車内劃成明暗兩邊,回頭看去,少年蜷在角落裡,陣風掠過,車簾翻飛,後者皺了皺眉,被亮光晃得要醒過來,皺着眉蹭了蹭薄毯往柔軟處鑽。
她掩了一側車門,湊近去将那一頭淩亂的發理了理。
李生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唔”這樣黏糊糊的聲音,怕吵醒他,江潤珠收回手,這顆毛絨絨的腦袋後面長眼睛似的準确地蹭了過來。
江潤珠隻好繼續摸,大約這些個圓毛動物都喜歡一下一下順着毛捋,李生不被驚擾,反而睡得更加舒服。
日頭攀升,山中晨霧慢慢散去,不多時,天地一片清明,四周也更加熱鬧,隐隐還傳來浣衣女悠揚的歌聲。
最近天好,出城秋遊的男女不少,再呆下去也不大合适,江潤珠叫醒李生和兩個丫鬟,四人稍作收拾,重新回到官道,按計劃朝明溪縣去了。
若說樊州還算個繁華小城,明溪就是實實在在的鄉下,因着沒下雨,夯實的土路還算平整,不過路越走越狹窄,他們隻好就近找了一處農家留宿。
家主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穿着褐色布衣,眉目慈祥,見幾人衣着上等,舉止言談大方有禮,倒沒有防備。
老婦人笑着招呼他們進門: “正好今兒是寒露,我家那口子去買了粳米,小姐和公子留下來,嘗一嘗咱們農家人的手藝。”
進了門,門邊一顆二人合抱的大樹,樹下拴着隻黃狗,沖他們汪汪叫了兩聲,老婦人揮手,“去,去”,黃狗便乖乖回了窩裡趴着。
前院三間屋子,堂屋連着竈房,門邊挂着曬幹的粟米,最左側挨着雞棚,雞圈内外收拾得幹幹淨淨。
江潤珠笑道:“家裡這樣寬敞,想來婆婆家裡人丁興旺,進門前我等還怕叨擾了。”
老兩口喜歡熱鬧,江潤珠一行人生得漂亮,不像歹人,聽他們除去吃飯還要留宿,自是歡迎。
老婦人道:“我那大兒一家在城裡做些小買賣,正好空出兩間屋子,夠你們住了。”
三言兩語大略打聽出這家人的情況,老婦人姓朱,村裡人都叫一聲朱婆婆,家裡那口子姓王,底下二女二子,長子長女各自嫁娶不在家中,如今家中之餘四人。
二門内還有屋子,他們住了最寬敞那兩間,安置好行裝,兩個丫鬟說要看看,江潤珠允了,好好洗漱收拾一番出門不見李生,便尋着動靜去找他。
竈房内正熱鬧忙活着,李生養足了精神,正坐在竈火前替朱婆婆遞柴。
門邊切肉的男人二十上下,應就是這家的小兒子,憨實同他搭話:“小哥看着年紀不大,竟然已經成親了。”
李生便回:“自小便認識,早晚都一樣。”
“是這麼個理,聽我老娘說,你那媳婦漂亮得很,咱們這兒找不出一個能比的,”小哥咧嘴笑道,“換我也心急把人娶回來。”
李生老實道:“娘子家中有本事,小弟是費了力入贅到娘子家中。”
小哥一頓:“妹子家中隻她一人?”
“還有個哥哥。”
兒子稀奇地看了李生一眼:“那為何要入贅?”
自古男兒頂天立地,靠着女方過活怎麼說也不大體面,有些家中獨女難以支撐家業,尋佳婿入舍,這男子将來也另有前程。
可家裡有長子,他圖什麼?往上數個幾百年,若命不好被抓去了軍營,是要先去擋刀子的。
李生依舊是那副少年模樣,眉梢眼角皆含情,說起話來天真得很:“隻是因為我對娘子一片真心,不拘什麼入贅不入贅的,隻要能和她厮守就好。”
江潤珠聽得臉皮一臊,卻要強作鎮定:“小哥誤會了,我家行商,走南闖北時常遇險,多虧有他護我,才一路化險為夷,他……很得我父親器重。”
幾人都沒注意到她就在門外,話音突然響起,小哥驚了一下,轉頭看到江潤珠的模樣,沒張口,臉卻騰地紅了。
他先幫下菜刀,看着是想抓一抓腦袋,但兩手都是油光,隻得胡亂比劃了兩下,繼續拿刀切肉,讪笑道:“這,這便是江家妹子吧?随口玩笑,妹子别見怪。”
江潤珠看了眼李生八風不動的後腦勺,道:“閑聊而已,王小哥不必客氣。”
王家小哥連忙哎哎兩聲,刀下動作逐漸恢複滑順麻利,笑道:“要說咱家在村裡也算過得去了,一月裡吃肉的次數比别人都多,不過這樣豐盛還是頭一回,都是托妹子的福。”
江潤珠自然要再客氣兩句。
不多時,鏟子在鍋裡最後劃拉幾下,“嗆嗆”兩聲,王家老爺子和小妹也從集市回來。
菜飯上桌前,朱婆婆專程拿了碗盤盛了些許放到一邊。
江潤珠見狀,好奇問道:“家中還有人未歸?不如咱們再等等?”
朱婆婆擺了擺手,笑道:“江小姐忘了,剛才我說過今兒個白露,咱們明溪鎮有個傳統,白露這日是要在竈房留下供品的。”
“哦?有何由來?”
朱婆婆請她往堂屋去:“咱們邊吃邊說,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