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修者少夢,若有,必因心魂動搖。問飛鴻自金丹結成起便少做夢,偶有幾回,大多與風煙脫不了幹系。
早些年風煙下落不明,問飛鴻亦尚未查清當年舊事,自己尚且困在前人因果裡不知如何自處,夢魇便因此而生,纏上了他。他時而見與師兄行路途中瑣事,時而憶起與師長共度的這些無憂年歲,兩廂煎熬,但問飛鴻從來不是執迷之人。
後來他明了了,世間仇債多冤冤相報,但他又何必置身于此呢?他蒙父兄關懷長大,幸得厚愛,何苦糾纏恩怨之中。前人有千般愛恨情仇,又與他何幹?大不了旁人眼中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他要這些舊事塵歸塵土歸土,再不能煩擾他。
好在紅塵偏愛,問飛鴻夜起掌燈時,猶見故人安穩睡顔,足慰平生。
“師兄。”
他們隔日便複登車馬,一路往仙盟地界跑去。問飛鴻執辔回身,道:“師兄可還記得,頭一回領我來仙盟那時嗎?”
風煙閑散倚窗,随口道:“我年紀大了,記性自然是不如穹明的。穹明與我說說,那時如何?”
“那時乍見師兄與任盟主親密言談,似是有舊,心中還難免醋酸幾回。”問飛鴻坦然笑笑,“小時候心胸狹隘,鬧不少笑話,幸好師兄沒嫌我煩。”
“唉,主要我也沒曾想着,”風煙換了個姿态,語氣戲谑,“怎還有人色膽包天,把這風月主意打到我頭上呢?也是,你小子從前便愛撒嬌讨饒,叫人都生不起氣來,嗯……大抵也占了幾分皮囊的便宜。”
問飛鴻笑彎了眼,底氣不足地蹭蹭山根,又佯裝有氣在胸般别開頭去,“師兄怎這麼說?師兄澆的冷水可還少麼,我若不再潑皮無賴些,如何能久伴師兄身旁呢?”
知道自己這忍不住給人當爺的臭毛病,即便有叫問飛鴻莫要太沉溺情愛的意思,也明白這太不解風情。風煙搖搖扇,不作聲。
進了仙盟,自然要同任平生知會一聲,問飛鴻遞去靈信通傳,領着風煙先來看仙盟街市——如今大世已變,時世風物大不同往日,風煙看了也新奇。
自人人皆有靈力可用後,許多力氣活皆不由人為,從前賴此為生的那些人,也沒有就此流落。問飛鴻前些年幫着昭帝做了不少事,便是為了安置那些境遷之後猶難求生的人們。
他不敢說人間有變得多好,但也不算太差。
仙盟推行的那些玩意樣樣皆實在,人人通靈氣又不是人人皆能辟谷,五谷雜糧還是離不得,如今已旱澇不礙,歲歲是豐年,世間景象也歡欣熱鬧得多。風煙打從街頭走到巷尾,未有幾個人認出他來,盡管如今凡人修者混作一團了,但此地大多是與江湖恩仇不交集的普通人,不識得血雨腥風的風泉主,常事。這倒方便了風煙,不必與人扯皮。
“風泉主,可是風泉主麼?”
風煙端起姿态,高人般回身,“嗯?”
那人他不認得,正壯年人,看打扮,隻是附近商販,此時滿面熱絡地盯着風煙,又挪眼到旁邊的問飛鴻身上,“這、這位便是問城主吧!”
問飛鴻也愣了,“您是……”
那人嘿笑幾聲,“您大抵是不記得我了,我是西南人,十多年前,您還幫我取回過家傳寶刀呢。您來去匆匆,我們家都未能當面與您道個謝。”
問飛鴻記憶回籠,頓時啞巴了,尴尬地瞥向風煙。
此事雖久遠,卻也叫人印象深刻,風煙也恍然,玩味地看着問飛鴻。
人家要謝恩,拉着問飛鴻非得塞些東西。問飛鴻好不容易脫身,免不了被風煙調笑,又憶起此番舊事,實在理虧,不願擡頭見人了。
昔年問飛鴻還是個十七歲的毛頭小孩,才到西南,便見路邊小童抽泣,言家傳寶刀被奸人奪了去,到了天寶閣手裡。問飛鴻思慮不周,想也不想沖去了天寶閣,将寶刀奪回,又氣不過,給風煙下了戰帖。後來才知寶刀實是被奸人掠走,設計轉賣至天寶閣,怎麼也不該将賬算到風煙頭上。
不巧,彼時風煙是個徹頭徹尾的奸商,借此良機黑了問飛鴻三十萬,看他身無分文窮救濟旁人去了,實在窮得可憐,便叫他到了飛雪城再還。二人就此結緣,直到問飛鴻與風煙合籍前夕,這筆賬才算連本帶利地還清了。
當年哪想将來事,後來整座天寶閣都歸了問飛鴻,可稱世事難料啊。
風煙笑得前仰後合,不肯輕饒過問飛鴻,非要他說說當日究竟是怎麼想的,如何能幹出這等事來?
問飛鴻羞憤欲死,隻好故技重施,撒嬌了事。還好任平生有派人來請他們,這才救問飛鴻于水火之中,連忙去府上拜會。
“風泉主,穹明,别來無恙。”
任平生笑也沉穩,擡手請他二人入座,“恰好二位來仙盟,我也正好有事欲與二位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