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準備摘下口罩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那個問題:“我今天看上去哪裡怪怪的嗎?”
池青看着他的眼睛,“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知不知道你也沒有那麼擅長撒謊,念高中的時候身上有傷就一個人找個角落躲着,我跟你講話你就是這幅手足無措、遮遮掩掩的樣子。十幾年過去,也沒變啊。”
方引有些怔住,忽然想起來一件特别小的往事。
那個時候是高二第一學期臨近結束的冬天,天氣很冷,所以盡管因為身上的傷縮着身體,倒也顯得并不是很奇怪。
下課的時候等教室裡的其他同學都開開心心地出校門了,方引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作業。
方敬歲的鞭子抽在他的後背上,任何就算隻是一個将書從一邊拿到另一邊的動作,都會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疼痛讓他的思緒被分散得很厲害,校外的兼職這兩天也不能去,他更不想回家,唯一的去處隻有空蕩蕩的寝室。
他打算坐到天徹底黑下來再出去,就算走路姿勢奇怪也沒人會盯着他看了。
“笃笃笃”一陣敲門聲響起,方引朝着後門看去,隻見謝積玉手裡提着一個紙袋,站在門口。
他的動作和神态都很靜,像是一副早就站在那裡的樣子。
少年時代的謝積玉像是初夏裡剛長成的白楊,挺拔,耀眼,沒有人的目光能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看見隻有方引一個人在教室裡坐着,倒也不意外,反而走了進來。
方引望着他随意地在自己的前座坐下,便開口道:“池青今天不在學校,出去跨年玩了。”
兩人當時已經屬于泛泛之交的階段了,是屬于如果路上偶然遇見的話會點個頭打個招呼的關系,開口便也沒有那麼生疏。
“我知道。”謝積玉頓了頓,“而且我還沒問呢。”
“哦。”方引的下巴藏在厚厚的棉服裡,聲音有些悶,消瘦的面頰襯得那雙烏黑的眼睛更大。
謝積玉把手裡的紙袋放在桌上:“我最近有事不來學校,這個東西,麻煩你幫我交給他。”
方引點點頭:“好,他大概周日下午才能回,我到時候第一時間給他。”
謝積玉從這句話裡捕捉到了一個漏洞:“你過節不回家嗎?”
“家裡人忙,就不回了。”
這是個方引用慣了的理由,無論是老師、同學還是宿管問,都是這個答案。
謝積玉也沒多問,簡單地道謝之後便起身離開了。
方引又坐了一會,等了大約十幾分鐘,天漸漸暗了下來,他才收拾課本起身離去。
走出教室門的時候還挺順利,隻是下樓梯的動作牽動了身上的疼,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扶着牆緩了好幾秒之後,他才繼續往下走,一個轉角後卻看見謝積玉正站在樓梯下方,沒有走遠。
“這塊松香沒有那麼重吧,怎麼感覺你下一秒就要就要把它摔在地上了。”
方引明白了,原來袋子裡的東西是給池青的小提琴用來擦弓的松香。
上好的松香對池青來說不便宜,前段時間一起兼職的時候,他還說過要攢錢買的事情。
所以謝積玉這份禮物送的正及時,池青收到肯定會很開心。
方引努力讓自己的動作看上去正常些,走到謝積玉面前:“不會摔的,我會把它保存好交給池青。”
“倒也不用這麼看重,摔壞了再買就行。”謝積玉頓了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受傷了?”
方引趕緊搖頭,這個動作牽動了身上的痛處,讓他的動作很明顯地卡殼了一下,但嘴上還是硬:“沒有......嘶......”
謝積玉看着他,倒是沒有戳穿。
他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個紙袋,遞給方引:“熱紅茶,我買多了,給你吧,就當是幫我送東西的謝禮。不要拒絕,我不習慣欠人情。”
一句話把方引的說辭堵死了,他隻能接了過來:“謝謝。”
然後謝積玉下了樓梯,從教學樓裡出去,走遠了,方引才一步步挪回寝室。
在冰涼的小房間裡,方引拿出那杯紅茶,才發現裡面還有一個小袋子,裝着好幾種消炎藥。
當時算起來,這是方引的人生中,第二次收到謝積玉的東西了。
他雙手捧着那杯熱紅茶,溫暖從雙手一直傳遞到了心裡。
這應該是迄今為止印象最深刻的新年前夜了。
方引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面前紅茶裡的冰塊,有些出神地想着。
池青從洗手間回來,正用紙巾擦手:“剛才看見樓下有家新開的咖啡店,我還挺喜歡,走,請你喝一杯去。”
方引欣然同意,結完賬後剛走到電梯裡,手機便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池青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對方的頭像和名稱都是空白的,而方引看清信息内容的一瞬間便瞪大了眼睛。
對方的信息隻有一行小字:我馬上到你們醫院,六樓,空的話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