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是五歲那年才有初步的意識,那就是他的家庭跟别人的家庭不一樣。
他的父母互相憎惡,他的母親在他父親的逼迫下沒有什麼自由,大部分時間都與世隔絕。
在方引五歲那年,隐忍許久的周知緒得到了機會,嘴上說想帶着兒子跟方敬歲一起拍全家福,實際上早就策劃好了逃跑的方案。
隻是方敬歲神通廣大,當年周知緒已經帶着小方引在開往南大陸的貨船上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還是被方敬歲帶着人堵到了。
那一夜的記憶對方引來說很模糊,他在腥臭的貨艙裡吐得幾乎沒有意識,全程都被周知緒抱在懷裡,而那隻毛絨小狗也被方引抱在懷裡。清晨船被逼停,方引的意識才稍微恢複了一些,他和周知緒就被方敬歲的人拖到了甲闆上,拍下了那張照片。
作為一種告誡,方敬歲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張照片放在周知緒的起居周圍一直到今天;
第二件事,方敬歲把方引送進了紅牆孤兒院裡住了一年多。
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周知緒明白做這件事的後果,如果再有下次,方引大概就要被抛棄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兒了。
長大後的16歲的方引和周知緒角色調換過來,方引成了那個帶着周知緒逃跑的人,最後的結果也以失敗告終,隻不過方引受到的教訓慘痛了一些。
方引一直認為方敬歲對周知緒和自己那就是恨,否則很難解釋他這麼多年來的做法。至于為什麼要保重周知緒的身體以及方引自己的安全,不過是想讓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多一些時間受折磨而已。
但到底在恨什麼呢?
結合方敬歲這麼多年來的态度,方敬歲和周知緒有了夫妻之實卻沒有結婚的前提,以及外界的一些傳言,方引推測大概跟方敬歲當年那個早逝的愛人有關。
但是方引曾經嘗試問起一些内情的時候,周知緒通常避而不談這個問題,方敬歲對此更是厭惡至極,從來都不屑于說一個字。
周知緒在身心的雙重壓抑下曾一度被逼到垂死的邊緣,然後方敬歲松了口,承諾周知緒隻要按照醫生的要求保重好身體,就同意讓方引多來看他。
血緣這東西是神奇,方引有機會跟周知緒相處的時候,總是他人生中難得平靜的時候。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關系,讓他們變成了像是被同一條鎖鍊系在脖頸上的人,自己任何動作都要考慮會不會讓對方遭受無妄之災。
桌上菜色豐盛,其中還有不少藥膳,隻是周知緒卻并不感興趣,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吃起了方引買回來的糕點。
等周知緒拿起第三塊蝴蝶酥的時候,方引也放下了筷子,以透透氣為理由拉着周知緒到門口的小湖邊坐坐,也給傭人留出機會将剩下的糕點收起來。
“小時候跟福利院裡的大孩子一起出門撿塑料瓶賣,賣到的錢就去那個小攤子買點心吃,我當時小,隻能分到這樣的半塊。”周知緒用手裡沒吃完的糕點示意給方引看,“當時真的覺得這東西好吃得不得了,等長大後一定要天天吃。”
周知緒說完又将那半塊點心放進嘴裡吃完,聲音像是有些疑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還是覺得它很好吃。可能我的口味這麼多年來都沒變過吧。”
那一瞬間方引的心好像都被狠狠地錘了一下。
或許對于他的母親來說,現在的日子還比不上小時候在福利院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才會覺得蝴蝶酥的味道還是那樣吸引他吧。
方引微微轉過頭,眨了眨眼睛,目光虛無地落在了漆黑的湖面上。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人,周知緒還是敏銳的,他把手輕輕放在方引的膝頭:“你最近是不是累了,我看你瘦了些,剛才吃東西也沒什麼胃口。在想什麼呢?”
“沒事。”方引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神色有異,便軟了身體,将頭靠在周知緒的肩上,“下半年我要評副主任了,這段時間就忙了不少。”
周知緒沉默了一小會才開口:“其實我當年那點小傷早就好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記在心裡。工作的事情不要勉強自己,該休息的時候要休息,我希望你能快樂一些。”
方引“嗯”了一聲,表明自己知道了,他知道周知緒在擔心什麼。
16歲那年方引帶着周知緒逃跑,慌亂之中周知緒被路上的車撞到,小腿骨折,鮮血淋漓,當場就被方敬歲的人抓住了。作為懲罰,方引也當着周知緒的面被折了小腿,差點再也站不起來。
也就是那一年,方引才決定以後要學醫。
方引便讓周知緒放心:“反正我盡力,評不上就算了。”
周知緒露出了一個有些欣慰的笑,然後問:“你跟小謝之間,相處得還好嗎?”
方引愣了一下,點點頭:“挺好的。”
他無意識地轉着自己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那戒指的尺寸有些大,原本是方引想給謝積玉的婚戒,隻是謝積玉并不想要。于是它隻能松松地戴在方引修長的手指上,在周知緒面前扮演一枚謝積玉送給方引的婚戒。
周知緒将着一切看在眼裡,他沒有戳破方引:“那就好,他是個好孩子。如果你們能好好的,你是很有機會離開方家的。”
說離開還是委婉了,準确來說是徹底擺脫方敬歲的控制。
方引一直都知道謝積玉表面上難以接近,但其實并不是一個多冷酷的人。
小時候的方引覺得,隻要長大有能力賺錢了就可以想辦法帶周知緒離開。所以念高中的時候,方引就開始一邊上學一邊打工的日子。那時候的方敬歲大概也樂于看到方引做這種掙紮,他便将方引的生活費停掉了,方引便隻能靠自己在外面做兼職。
有一次方引在兼職的時候,被客人為難,後來是謝積玉幫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