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夕陽,餘晖映射在熱鬧的街市,店鋪林立,都城的酒樓燈火通明。
男人一身鴉青色直綴常服,腰縛玉帶,肩披狐毛鶴氅,俊美如俦,眉眼如月,黑發以白玉冠束起,立于窗旁,遺世獨立,清冷寂寥。
顧清臣推開門,便看到此景,他打趣道:“大才子,罕見啊,這麼晚不回去用膳,殿下不催嗎?”
他平日約晏周出來喝酒,這厮不是要看書,便是要處理公務,而且還要公主殿下看着。今日倒是離奇,竟然主動邀他喝酒。
晏周聞聲轉身,燈影落在他眉眼,添了幾分溫和之意,他行至桌旁,倒了杯熱茶,語氣淡然,“殿下回宮了。”
“回宮?”顧清臣一頭霧水,他頓了頓,突然饒有深意又道:“以前殿下回宮也不見得你同我說,難不成此次回宮同你有關?”
晏周執着茶盞的手一頓,垂眸看向袅袅水汽,沉默半晌道:“殿下生氣了。”
顧清臣看着好友略顯落寞的神情,突然想到前幾日聽聞太子殿下黃昏時去了晏府,他一拍手掌道:“晏周啊晏周,你這是自作自受,那日你不是還說的那般難聽嗎?現下回宮,不是更好?”
“……不是那日之事。”晏周面色微凝,将那日事情大緻說了一遍,顧清臣聽着,臉色變得越來越怪異,最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晏周看着好友的神色變化,言語一頓,問道:“怎麼了?”
“晏大才子,學富五車,然在情愛方面,卻是宛如癡兒”顧清臣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你明知王瑛對你心思不明,為何還将殿下辛苦抄寫的詩集給她?你明知殿下是你妻,為何先救王瑛?”
晏周一頓,想起那日母親同他說,他欠殿下的情,這輩子也還不清,他把玩着指尖佛珠,淡淡道:“那日……隻覺得王瑛在,可借着王瑛打消殿下對我的情意,便順手推舟。”
“那你如今不是如願了?殿下傷透了心,剛好你也不必因為殿下之事苦惱,隻要你繼續冷着殿下,到時候順勢和離,不就好了?”顧清臣輕哧一聲,晏周這厮,真是冷心冷肺啊。
晏周指上動作微頓,眉眼似是籠了迷惑,聽着好友之言,他隻覺得心裡發緊,想起趙稚柔的冷漠疏離,他反而不願這般了結。
顧清臣看晏周薄唇緊抿,眉眼清蹙,看着心事重重,他心裡一驚,問道:“鶴儒,你這不是如願了嗎?為何看着不開心?”
“我……”晏周眸中罕見地露出幾分迷茫,那日少女對他說,讓他提出和離,他竟覺得不妥。
然而到底何處不妥,他卻說不上來,一想到她疏離淡漠的模樣,隻覺得心裡脹痛無比。
“如今事已成定局,殿下不開心也沒辦法,你若真不想和她糾纏,那就趁着此次機會,徹底劃清界限。”顧清臣一邊說着,一邊觀察好友的神色。
他有個很可怕的想法,但是擱在晏周身上,又覺得不可思議。
晏周不言語,隻垂首輕撚佛珠,顧清臣想了想,又道:“怎麼,你不願意?”
室内沉默,晏周擡眸看向顧清臣,眸中染了幾分深意,此時門外小二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談話,“兩位客官,酒來了。”
顧清臣應了一聲,待小二将酒菜好離開後,他執壺倒酒,将滿滿一盞清酒推到晏周面前,悠悠來了一句,“鶴儒,殿下對你極好,你若把握不住,定會成為人生一大憾事。”
“罷了。”晏周斂了心緒,将心裡脹意壓下,修長如玉的手銜着白玉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水辛辣,許久未曾飲酒的他,隻覺得心口像染了灼熱之意,翻山倒海,久久未能平息。
“你這小子,何必壓抑自己,想喝便喝,今日喝個痛快!”顧清臣朗聲大笑,又替晏周滿上,他作為旁觀者,自然看得清,但晏周晏開竅,隻能靠自己領悟。
晏周眉間浮了幾分溫和之意,不似平日那般冷淡,原本佩在腕間的佛珠,此刻也被擱在一旁,那在心裡百轉千回的心經,也被清酒融成水。
“對了,那日抓到的人,我逼問出來了,雖然逃了一個,但不影響。不過他們是底下做事的,不知為何,隻說是殺了你,能領賞。”顧清臣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冷聲道。
“不急,如今我安然無恙,他們總能露出馬腳。”晏周語氣平平,眉間凝着清冷,眸中寒意盡顯。
顧清臣點了點頭,又道:“對了,你小心點康昌珏,這幾日他可是偷偷派人打探晏府,你和殿下生分之事,想來他知道了。”
“嗯……這幾日他言語試探,不知存了何種心思。”晏周想起那日在宮中,康昌珏看向趙稚柔的眼神,心裡隻覺得不适。
兩人就着明月清風,對影酌酒,觥籌交錯間,已然寅時一刻,兩人在酒樓已待了兩個時辰,酒壇六七,堆在一旁。
顧清臣染了幾分醉意,看着燈火闌珊的長街,嘟囔道:“鶴儒,你家怎麼還沒派人來接你,這個時辰已經很晚了,你還不回去?”
晏周眉眼尚存幾分清明,聽着外頭的打更聲,方如夢醒,已快深夜,平日這個時辰,他應是在書房看書,而殿下會親自去書房給他送宵夜。
亦是他在外應酬,少女會派人套了馬車接他,然後在前院的角門,提着一盞玉勾雲紋提燈,靜等風中,待他歸來。
“該回去了”晏周頓了頓,朝着守在門外的赤峰道:“赤峰,去告訴殿下派來的車夫,一刻鐘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