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青青,林中有霧,一角屋檐虛掩其中,馬蹄聲聲,古鐘回響,驚起飛鳥,化為點點黑影,融入山脈之中。
“主子,您今日怎麼提前半個時辰進了山?”赤峰趕着馬車,緩慢地在濃霧中穿行,這才寅時一刻,雞都沒起床,他的主子已經起了。
此時晏周正靠着閉目養神,聽着林間風聲鳥聲,骨節分明的指尖輕撚佛珠,心裡默默念着清心咒,然而腦海中卻盡是昨夜的夢。
一夜未深眠,一閉眼便是春日盛景,少女斜枕,衣衫縷薄,冰肌瑩瑩,宛若栀子,雪膩酥甜,芙蓉帳中,是他不敢直視之人。
然而便是如此,久遠的深濃欲、望亦如潮水,覆蓋他,吞沒他,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突被赤峰打斷思路,晏周掀開簾子,窗外濃霧彌漫,寒意凜冽,不由讓他眉眼清明了幾分,他言簡意赅道:“有事。”
赤峰不在言語,靜靜趕着馬車,不過一刻,便到了青山寺門口,已有小和尚正在清掃山門,落葉堆積,發出“嘩嘩嘩”的聲響。
小和尚自然認得晏府的馬車,見得晏周下車,便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師父正在等候施主。”
晏周微頓,雖不解,但并未多問,小和尚口中的師父是青山寺有名的石蔭大師,是位奇人,能料他人不能料之事。
“有勞小師傅帶路。”
青山寺隐于密林之中,然香火也算旺盛,便是晨間,也見得有零星人燒香拜佛,寺内古樸幽靜,沿着曲徑,便到了禅房。
“師父正在裡面等您,請進。”小和尚言罷,轉身離開。
晏周微微斂了心神,手持佛珠,推開門進了屋内,便見到石蔭大師正在描繪古畫,他肅然道:“大師,好久未見?”
“鶴儒,來,看看這幅畫。”石蔭大師聲如洪鐘,猶如招待老友一般,朝着晏周招手。
晏周行至桌前,看着那副山水古畫,濃墨山巒,留白宛若濃霧缭繞,飛鳥隐于林,一葉小舟翩然于山水間,一人立于舟上,眺望着遠方。
“大師所悟,是鶴儒不能達之境地。”
“你這小子,半年不見,你越發會說話了。”石蔭大師拍了拍晏周的肩膀,擱筆,給晏周倒了杯茶。
“大師莫要打趣鶴儒。”晏周嗓音清雅,端坐一旁,啜飲濃茶,苦味襲來,将纏繞于心尖多日的甜膩,如數壓下。
石蔭大師打量着眼前青年,以前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感,如今倒是淡了幾分,他不由朗聲笑道:“你這段時間想來是遇到了不錯之人,整個人的性子可柔和不少。”
晏周一頓,撫着佛珠的手微頓,竟有如此明顯麼?眸光微動,思慮片刻方道:“晚輩正是為此事而來。”
“哦?那人可是慶安公主?”石蔭大師隐隐也聽得傳聞,名動京城的才子,迎娶皇家公主,也算是佳偶天成。
晏周颔首,淡淡道:“這段時間,心性不似以往平靜,行事總受到影響,應如何避免?”
“你尚在紅塵,被情願牽絆乃是常事,為何避免?順從本心即可。”石蔭大師無奈搖了搖頭,晏周這傻小子,已陷入七情六欲,還渾然不知。
“可晚輩并無那種想法,總不能隻顧自己,傷及他人。”往日從容不迫的晏周,此刻眉間竟也露出幾分迷茫,他所問,書中無解,佛經亦是無解。
石蔭大師聞言,忍不住撫掌大笑,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看着晏周,滿臉高深莫測道:“若無想法,便不會糾結。莫讓佛法,成了禁锢。”
若不愛不恨,不嗔不癡,何來糾結?
晏周微頓,明明心中答案,呼之欲出,但總覺得隔着屏障,摸不清,道不明,隻好道:“晚輩……不解何意,罷了,此事暫且不論,左右也不過是一瞬之事。”
“你這小子,如今倒是會逃避了。”石蔭大師哈哈哈大笑,認識晏周也有十年,十年前的晏周便是名聲在外的才子,做事果斷磊落,不懼不慮,深究世間,少了幾分人氣。
如今眼前的青年卻是不同,衆人說石頭無心,并非無心無愛,隻不過缺個契機罷了。
兩人許久未見,以清茶作伴,細細聊了許久,待寺中點燈,方才離開。
一夜無眠,次日清晨,晏周從禅房出來時,日光傾落,晨間的霧慢慢散去,寺内清幽散去,肅靜更顯。
赤峰迎了上去,“主子,齋飯剛送來,您可要先用膳?”
“不必,先去主殿,将經書供奉上。”晏周有抄經書的習慣,每月都會前來青山寺住上幾日,供奉經書,修身養性。
從禅房至青山寺主殿,人越來越多,多是來供奉香火和參拜的老人家,剛踏上階梯,迎面便走來一對夫妻。
女子懷孕身孕,男子再側攙扶,兩人滿眼笑意,皆是拱起的小腹,男人道:“這下你可安心了?”
“安心了,這幾日心神不甯,我唯恐出事,今日拜了佛祖,希望佛祖能護佑我們孩子,平安順利出生。”女子溫柔笑着,小心翼翼順着階梯走下來。
男人安撫妻子道:“定然會順利出生,我一定會陪着你,我們一起度過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