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棺蓋推合上,馮蘅站直身體忽而感到一陣暈眩,重心不穩向後倒去,幸而撞進一人寬闊胸膛,被安穩接住。
黃藥師幹脆将疲憊至極的她打橫抱起,讓她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
“要回桃花島了嗎?”曲悠懵懂的笑問道。
“嗯,我們要回家了。”
“好耶好耶!”
……
東海之上,大船載着三人、兩座棺木緩緩起航,航程盡頭,既是來時路,也是心歸處。
船頭甲闆上,曲悠悄悄地坐在馮蘅身後,雖察覺到她較之初時沉默許多,可她想不明白便不會去想,隻管頭抵在她背上玩弄着她柔軟的漫肩長發,樂此不疲。
黃藥師從船艙中走出,見曲悠如此卻并不阻止,徑直走到馮蘅身邊,将水壺遞給了她,她沉默的接過,但沒有擰開喝上一口。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抵達桃花島後,曲悠興奮的跑來跑去,四處遊玩,黃藥師隻讓一名啞仆跟着她,其餘人擡着兩座木棺進了地下墓室。
墓碑連同墓室中的玉棺已撤,所有關于“馮蘅”的痕迹都沒了,兩座木棺被并排安置在一起,恰好還留有一座的空位。
“我已通知乘風,讓他派人去蒙古山中尋找玄風的屍骸,屆時會送來桃花島。”
在聽到“玄風”兩字時,馮蘅不由得眉頭一跳,随即輕輕點了點頭。
回來後的第一個晚上,兩人都做了夢,同床共夢,于夢中回到了那一年的桃花島,平靜之下,暗潮洶湧。
“師娘,可以再給我講一遍桃花源記的故事嗎?”
“這世上真的會有世外桃源嗎?”
“師娘在的地方,我們這桃花島,就是世外桃源。”
……
那一年盛夏,陽光灼烈的叫人睜不開眼,也蒙住了她的心,因此看不見諸多怪異之處,隻有當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的現在,方才恍然驚覺,原來都有迹可循。
她早該發現的,可她當時沒有。
自夢中驚醒坐起時,馮蘅捂着心口喘着粗氣,而枕邊人竟也醒着,他跟着坐起,無言而心疼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淚。
“蘿兒的話,島主大人聽見了對嗎?”
即使是靠在她耳邊的輕聲,也無法瞞過内力深厚而聽覺敏銳的黃藥師,他隻是不說。
“已經過去了。”
“島主大人信了?”
“阿蘅——”
黃藥師見她情緒似要激動起來,擔憂的摟住她的雙肩,卻被她執意擋開。
“他沒有,玄風他沒有!”壓低的喊聲,隐隐的哭腔,“他哪裡是喜歡我?他隻是把我當成他的姐姐!”
徒弟沒有愛上他的師娘,也并沒有産生不該有的感情。
他隻是把對過早失去姐姐的愧疚和感情投射到同齡的她身上,想要竭盡全力的對她好罷了。
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是愈深厚愈模糊。
到情感濃時,便教人分不清。旁人分不清,連他自己也分不清。
桃花島授文授武,卻唯獨沒有授人如何分辨感情。十七八歲正是情感充沛的年紀,島上封閉,唯二的女性隻有師娘和師妹,從前都住一起,隻粗糙的歸于家人之間的相親相愛,所以相安無事。可自從發覺師父有可能看上了女弟子,“師徒情”和“親情”的表象便被打碎了,随即産生了深深的困惑,困住了他。
對沒有血緣關系的異性産生過度的關心,世俗眼光中隻導向一種感情,當他開始自我懷疑并主動反思起這種感情時,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感情是經不起審視的,一旦産生了懷疑的念頭,平衡就會被打破,越是懷疑,越是會自我暗示,終是把他自己也給騙了。
陳玄風從未告訴過其他人關于自己姐姐的事情,隻有馮蘅知道,所以她從未作它想,可旁人不知曉。當黃藥師聽到梅超風臨死前的告知,沉默至今不去提及,可就是這樣,反而更說明了他的在意。
在意,是信還是不信,是生氣還是悲哀?他隻是沉默。
見狀,她慌忙從床上爬了下去,黃藥師無法阻止,也随她下床而去,見她雙手激顫的從梳妝台妝奁盒中翻出了當年陳玄風逃出島前一天送給她的珠钗。
“你看!”
馮蘅将珠钗舉到他眼前,聲淚俱下:“他若是真喜歡上了我,絕不敢将這钗子送給我!他隻是……單純的想對我好而已,彌補對姐姐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