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當日,元暢樓上。
姜同雲被婺州大大小小的官員夫人們包圍着,坐在樓上觀賽。
以刺史夫人為首的夫人們不遺餘力地捧着姜同雲,從她的容貌誇到穿戴,又從穿戴誇到氣質,簡直把姜同雲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讓見識到漢語詞彙豐富性的姜同雲歎為觀止。
在金陵的時候,大家互相誇獎都是比較矜持内斂的,而且更喜歡從細節入手,不留痕迹地誇人。像今天這種陣仗,姜同雲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要不是她這兩年在謝懷雵的連番攻擊下鍛煉出了足夠厚的臉皮,搞不好還真會被這幫夫人們誇得暈頭轉向。
姜同雲充分發揮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力,面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似是在認真傾聽,實際心思早就已經飛走了。
她端起茶盞來淺淺抿了一口,借着喝茶的動作稍稍往謝懷雵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謝懷雵也被婺州的官員們圍着,正在經曆和姜同雲相似的誇誇攻擊。
在場官位最高的就是來婺州督查地方守軍的關正青,于是他被安排在了謝懷雵的右手邊。
不過這兩個人全都端端正正地戳在自己的座位裡,刻意跟對方保持了一個相當禮貌的距離,而且除了見面時打招呼的那一會兒後面就再也沒有過交談。要不是姜同雲先從謝懷雵那裡知道了他倆實際的關系,隻怕也會以為這兩個人關系僵硬,互相看不順眼。
姜同雲現在都有點好奇了。在他們這麼刻意保持距離的情況下,謝懷雵要用什麼方式,瞞着在場的這麼多人,跟關正青約定會面呢?
正在走神呢,姜同雲突然聽見邊上的刺史夫人好像問了她一句什麼話。
完全沒聽見的姜同雲絲毫不慌。她微微側了一點頭,并将目光移向刺史夫人,然後用極其平淡輕緩地語調應了一聲:“嗯?”
這一招,還是她從鄧皇後那裡學的。
二月份那陣子,鄧皇後病倒之後,後宮諸事就被更多地移交到了謝含昭手裡。
因為擔憂女兒受輩分和年齡的限制,沒法轄制住後宮裡大大小小的妃嫔宮人,鄧皇後精神好的時候時常會把謝含昭叫到床前,親自教她一些禦下的手段。
姜同雲入宮探望陪伴鄧皇後的時候,也會被叫着跟謝含昭一起上這種私教小課堂。鄧皇後那個時候就說,等她将來去了婺州後,總是會用到這些法子的。
“在婺州,你是身份地位最為尊貴的女人,對待旁人不必太過客氣。”鄧皇後即使在病中,語氣也是平穩威嚴的,“就算真是你的問題,隻要你毫無異樣地反問對方,他們就不敢質疑你,甚至還會主動幫你彌補過失。”
名師押題就是不一樣。這不,姜同雲就用上這個小妙招了。
見齊王妃看向自己,刺史夫人心裡一跳,以為自己剛剛哪裡說的不對,連忙露出了更加小心讨好的笑容:“咱們婺州不如金陵,挑出來的比賽隊伍也是資質平平。王妃您就随便點一個吧,就當是他們的福氣了。”
姜同雲注意到,刺史夫人身邊站了個捧着托盤的丫鬟。再結合她剛剛說的話,那她先前大約就是在請自己下注押隊伍了。
賭錢這種活動,果然到哪兒都很受歡迎啊。
姜同雲微微前傾,向着樓外看了一眼:“就那支紅隊吧。”
說着,她對站在身後的木樨招了招手:“我對這些隊伍也不熟,就拿個五兩銀子做彩頭好了。”
刺史夫人應了一聲,連忙讓丫鬟上前接過銀子:“王妃押了五兩,那我就……押個三兩好了。”
放完銀子,刺史夫人趕緊往後面人群使了幾個眼色:齊王妃也就押了五兩,你們可不能越了她去!
作陪的夫人們趕緊收起原先準備的各色珠寶首飾,在身上摸起零碎銀子來。
但曆年來的龍舟會賭鬥,她們都是用貴價首飾做彩頭的。今天知道齊王妃要來,各家夫人們都咬了咬牙,帶上自己妝奁裡最貴最好的首飾過來,銀錢倒是沒帶多少。
這乍一下要她們摸不超過五兩的散碎銀子,還真是不容易呢。
最後,她們還是靠着互幫互助,才給每個人都湊了一份彩頭出來。
丫鬟捧着一大盤散碎銀子退到一旁。
這邊下完了注,那頭比賽就正式開始了。
毫無懸念地,最後拿下冠軍的就是姜同雲押注的紅隊。
“王妃真是好眼力。”刺史夫人連忙誇贊道,“今日數您押得最多,能拿最大的一份。等會兒算完,我讓人把銀子給您送去齊王府上。”
這是要借機行賄啊。
看透刺史夫人心思的姜同雲才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
她搖了搖手中團扇:“橫豎不過幾十兩銀子,沒必要特意送到王府去。這些隊伍比賽也是辛苦,不如就把這些銀錢拿給他們做賞銀吧。”
刺史夫人臉上的笑容一滞。但她很快就調整了過來,連連誇贊姜同雲仁善,叫丫鬟把銀子端了下去。
龍舟會結束後,姜同雲和謝懷雵又被拉着在元暢樓上用了一餐飯,之後才打道回府。
一坐上馬車,姜同雲就着急地問道:“你那邊怎麼樣?”
見謝懷雵點頭表示成功,她才松了一口氣:“我看你跟關将軍一直保持距離,連話都沒多說兩句,還以為你沒能把消息遞給他呢。”
謝懷雵笑了笑:“我跟他雖然交情不深,但到底一起共事過,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方才你們那邊開局賭鬥,黃桓等人被吸引了注意,我趁機扣了下杯蓋,關正青就明白了我的暗示。”
之後兩人同時擡手去拿擺在中間小幾上的茶盞,借着這一個動作,謝懷雵就把寫了信息的紙條塞進了關正青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