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了。”早不氣了,就有點要面子,不哄就不行,一哄氣全消。沈惟一張開雙臂撲向沈沛白,臉埋進他懷裡,撒嬌道:“爹爹抱我。”
沈沛白抱穩了他,摸摸後背,又笑了一下,說:“小孩子哪兒有那麼多氣呀,以後不高興就直接跟我說,一個人生悶氣算怎麼回事,我沒發現你生氣了怎麼辦呢?豈不是要氣一整天。”
沈惟一閉眼在他懷裡亂蹭,說:“爹爹記得把湯給我留一口,我就嘗嘗味兒。”
“那怎麼行呀,孟叔特意給你熬的,自然得你先喝。”沈沛白很給面子哄道,“惟一給我留一口,我嘗嘗味兒。”
小孩兒劇烈搖頭,腳也亂晃,“不行,給爹爹,都給爹爹。”
沈惟一的生氣往往伴随着委屈,也有愁悶,但今日顯然不一樣,沈惟一的眼眸,更多的是痛苦。
痛苦什麼呢?十八歲,不應該是很美好的年紀嗎?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沈沛白逆光而站,溫暖的光線打在後腦,臉上神情很是迷茫,但俊美成熟得不像話。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八歲,也挺痛苦,但還能熬,好在熬過來了,沈惟一是為什麼痛苦呢?
“哥……”沈惟一一開口,聲音悶悶的,滿是迷茫與痛苦,聽來還很可憐,像被雨淋濕的失意之人。他問:“什麼是喜歡?”
翠翠說,想啃一個人的嘴巴,不是變态,是喜歡。沈惟一是知道了晚點翠翠會教他新東西,提前去問了,但翠翠不肯說,他瞧翠翠嘴巴好像挺嚴的樣子,便問她陸靖辰最近總想啃别人嘴巴是怎麼回事,而且不是誰都想啃,也不是誰都能下得去嘴,隻能接受啃一個人的,好想啃好想啃,翠翠都不帶猶豫的,一口道:“陸小公子喜歡那人啊。”
喜歡,原來這叫喜歡。
不同于其他情感的扭曲心理,罔悖世俗認知的偏見,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喜歡,原來這是喜歡。
沈惟一眼睛濕漉漉的,大汪大汪眼淚聚在眼角,仍蹲在門邊,擡頭望着沈沛白,明明沐浴在陽光下,卻好似整個人都被雨淋過,潮濕從心底泛出,他小聲問:“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依稀能從淚蒙蒙的視線裡看見沈沛白心疼不已的眼眸。沈沛白說:“沒有。”
“可我小時候問你喜不喜歡我,你都說喜歡。”沈惟一神色像當年去大牢見到時那般可憐,不難看出委屈,聽見那句“沒有”,眼淚瞬間湧出眼眶,語氣尤為小心翼翼,是失落是試探,是委屈。
沈沛白不懂,喉結滾動,頭疼讓他思緒清晰,理智尚在,他知道這世上有很多種喜歡,他不懂沈惟一要問的是哪一種。
他低聲問:“你問的,到底是哪一種喜歡?”
沈惟一眼眶通紅,理智接近崩潰,面上還若無其事,反問道:“你說呢?”
沈沛白道:“做大人的,有誰不喜歡自己孩子。”
沈惟一繃不住似的回頭,眼眶再次湧出大滴大滴的淚珠,他低頭看自己鞋尖,幾度張唇,都欲言又止,哭得鼻尖都泛紅。
大人,孩子。大人都喜歡孩子,是這種喜歡。沒錯,每一次他問,沈沛白都說喜歡,是這種喜歡。
沈惟一哭得眼睛通紅,痛苦道:“你不是我阿爹啊。”
沈沛白沒見過這樣痛苦的沈惟一,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沒做好,惹得少年如此痛苦,他看了那麼多關于相處的書,真到了自己和沈惟一身上好像又變得無措,大人與小孩兒,到底要怎麼相處……
已經在盡力順從了,沈惟一不想見他,他便少出現在家裡,沈惟一想要搬出去住客棧,他也不敢說不同意,還生怕孩子住得不好……住客棧已經很好了,至少在清州,他怕沈惟一心血來潮又突然離開,怕他再走又是好幾年不回來。
他輕聲喚他:“惟一……”
卻不敢靠近,少年連見都不想見他,貿然靠近,隻怕把人推得更遠,沈沛白也很難過,衣衫覆蓋下的手狠狠掐着大腿,這樣的疼痛仿佛能與沈惟一感同身受。
沈惟一淚流滿面,哭聲好似悲痛欲絕,把頭埋進雙膝,哭聲悲痛,很痛苦道:“你隻是比我年長九歲,我不記得我為什麼叫你爹爹,但我記得我叫你哥哥是因為你叫小煜哥哥為哥哥,我以為,能被你叫出來的稱呼,都是最親密的稱呼,所以我也要叫你哥哥,我管你是誰,我就想要跟你親近一些。”
這個人,是爹爹是哥哥,是從小到大一直就很放不下的人,樂要同樂,悲要同悲,他從小就跟這個人沒有分開過啊,他一直都在仰望,一直追趕時間,他也想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他不要被捂住嘴不敢承認,他很喜歡,他就要說喜歡。
他仰頭,哭着低聲祈求:“哥,你如果要喜歡别人,能不能喜歡我?”
沈沛白忙哄道:“我喜歡你啊。”
沈惟一繼續問:“那你能不能娶我?”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談婚論嫁的。他問翠翠,如果陸靖辰喜歡的人是男子,該怎麼辦呢?翠翠說沒關系,那也是喜歡,也可以談婚論嫁。
“胡鬧!”這兩個字沈沛白下意識便說了出來,随即垂眸懊惱,視線不知道放向何處,手足無措,右手緊張地更用力掐緊大腿。怎麼能脫口而出就拒絕呢?沈惟一很明顯是在說氣話啊?還以為……還以為沈惟一說的能不能娶,是認真的那種娶……少年還什麼都不懂,還沒找翠翠教他,怎麼能懂大人之間的嫁娶呢?
就算是談婚論嫁的那種,怎麼能以為沈惟一就是真心想嫁給他呢?明明就還隻是一個孩子,當真是糊塗了,年近三十居然心思龌蹉了一把,腦子裡的筋移了位置,怎麼能以為一手養大的孩子說的想嫁,就是真的想嫁呢?
沈惟一太愛吃醋了,生怕他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後就不在意他,就這事都說過好多遍,他也一再保證真的不會娶妻生子,他隻有沈惟一這一個孩子,這麼多年身邊都沒個姑娘出現在家裡,即使是沈惟一不在的這兩年,他也沒有帶姑娘回家過,沈惟一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因為害怕,因為吃醋,所以不惜很幼稚地搭上自己,占據沈家夫人的名頭好讓他不娶妻了嗎?
沈沛白覺得頭疼得厲害,但越疼腦子越清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沈惟一已經被那句“胡鬧”傷到,埋頭痛苦地哭泣,委屈自憐,心酸不已,哭得聲音都變了調,“哥……你不喜歡我了。”
下午的陽光沒有很烈,打在沈惟一身上是很柔和的光線,沈沛白靜靜看着他,少年埋在臂彎間沒被胳膊遮擋的半邊臉頰在陽光映照下還如以前一樣白白嫩嫩,因着痛哭鼓出來不少,沈沛白想:這不還是以前那個小饅頭嗎?
“喜歡的。”沈沛白說。
痛哭的少年重新仰頭,并沒有因為這一句“喜歡”心情好上多少,聲音一顫一顫的,委屈不已問:“除了我,你還喜歡其他人嗎?”
“不喜歡。”沈沛白搖頭,認真地哄着哭聲不止的少年,認真的跟他保證,“除了你,誰都不喜歡。”
沒想到沈惟一瞬間崩潰了,昂着頭放肆大哭,哭聲可憐又無助,哭得眼尾紅紅一片,“你騙人!你昨天還去見越小姐,我看見你給她倒茶!”
沈沛白一下子便慌了,“昨天,我……”不懂是哪句話又惹得沈惟一更為痛苦,沈沛白無助極了,慌亂不已,絲毫沒注意沈惟一是怎麼知道的,連忙解釋,“我又不是隻給她倒茶。今天,今天洪老闆來家裡,我也給他倒茶了。”
“你就是想娶别人!”已經崩潰的少年顯然不相信這套說辭,猛地起身沖進房間,把自己關起來崩潰大哭,哭聲震天,哄不好。
“惟一……”沈沛白視線追着他轉頭,手剛搭上門框,就被拒在自己房間門外,聽哭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