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醒來,爺爺不見了蹤影,而她卻身處牢中。
她身上的銀兩、匕首全部被搜得一幹二淨,全身上下隻有一件看不清顔色的囚服。
嘩啦的鐵鍊聲響,陰暗潮濕的牢房,無一不在告訴平安來者不善。
最開始,她每日都會在牆壁上劃個線記下日子。
可密室暗無天日,送飯的人也愈發不準時,平安無奈地發現,她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一開始想到爺爺,想到木頭,她還會情不自禁地掉下幾顆眼淚。
可到後來,平安發現,她哭不出來了,饒是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可眼淚卻怎麼也出不來。
就好像有一道聲音不停地在腦海中回蕩,告訴她那都是不值得傷心的事。
這些苦與淚全憋在心間,夾雜着滿腔的怒意與不甘,逐漸醞釀成滔天的恨意。
她不是沒想過逃走日後再來尋仇,可她自入了這暗牢,一直渾身軟綿無力,跟随她多年的那股巨力好像在一夜間突然消失不見。
她察覺那幕後之人養她就如熬鷹,但這又如何,一切都沒有活着重要,她要活着出去,她要給爺爺報仇。
這日,平安正靠在牆角閉目養神,外邊久違地傳來聲音:“把門打開,把人帶出來。”
這聲音有點陌生,不是之前接觸的看守之人。
平安未做任何反抗,任由他們打開門把自己拽出。
行了數步,饒是被縛住雙眼,平安依舊能感受到眼前那一片刺目的亮光。
她這是出來了?
蒙眼的布被解開,陡然接觸光明,平安隻覺眼前似糊着一層輕紗薄霧,迷迷糊糊看不真切。
平安難受地眨了眨眼,逐漸清晰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果真是她。
“怎麼?”那人輕蔑一笑,指節輕叩桌面,“看見我,不意外?”
平安啞聲道:“或許,我應該稱呼您齊夫人,還是知縣夫人?”
那婦人嬌媚輕笑:“果真有幾分腦子,也難怪勾得他魂不守舍。”
平安垂眸不語,心中暗忖,果真是這副皮囊惹的禍。
這女人管不住自己男人,反而來傷害她這無辜第三人。平安自認都與那些人都保持着克制的距離,她也從未想過要戲弄他人感情或是攀圖富貴,可到頭來災禍還是降到她身上,甚至連累了爺爺。
事到如今,平安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夫人請我來,到底所為何事?”
“請你?”她輕甩衣袖,慢慢走近平安,“你倒真看得起你自己。”
“啪!”她三步上前,左右開弓,對着平安的臉就是嘩啦兩下。
平安被這股力道打得偏過頭去,火辣辣的疼瞬間彌漫開來,她掩下眸中暗光,閉眼咬牙硬受。
她雙手死死拽地,就當她準備迎接新一輪的風雨時,卻有人作聲打斷。
“夫人,夫人。”張氏身邊的嬷嬷突然拉住她,随即傾身在她耳邊低語起來。
看着她們嘀咕一陣後,張氏臉上暴戾的神情逐漸消失,她眸光掃向平安,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張氏拍了拍手,轉身重新坐回座位:“賤胚子就是賤胚子,既然這麼愛勾引人,那便如了你的願。”一個成了婚的婦人,竟還這樣不知檢點,她這樣做也算為民除害。
待見得押送平安的一行人走遠,她方拿起茶盞,輕啜一口。
殺了她,這種不知廉恥的狐媚子,才是便宜了她,她才不會讓她死得這麼暢快。
來梅縣避難前夕,她意外聽得齊弘明派人去照看她。
她娘家表哥被她所傷丢了差事,她家夫君又被她勾得總往那鄉旮旯跑。這新仇舊怨堵一塊,她實在是不宣洩不快。
若不是這幾日有人通風報信,她又怎會知道這竟然是同一個人。
張氏心中明白,以她的姿色和齊弘明對她的在意程度,若她進了後院,自己就别想有好日子過。
對待情敵,自然要像秋風掃落葉般下手無情。
至于計謀淺顯,她并不擔憂,不過一些賤民罷了,又能奈她何?張氏細眉上挑,渾不在意地打量起新買的镯子來。
平安随着那些人離開,這一次,她沒被繼續關押進暗牢,反被帶進了一座小院,那些人将她渾身梳洗幹淨後,便又帶着她出門。
看着身邊的人隻是兩個臉嫩的小丫鬟,平安誇了她們幾句拉近關系,随後便惆怅哀歎兩句。
那兩丫鬟自是知她身份,但她們又怎會做違背主子命令之事。
看她們不搭話,平安隻垂眸自顧自言語。
自怨自艾半晌,她話鋒一轉,又與她們說起話來。
“兩位小娘子,也不知道今日是幾月幾日了?”
那丫鬟還以為她要問自己的行囊,聽得隻是問個日子,她松了口氣,低聲道:“今日是八月初十了。”
“什麼?”距離她被捕,竟已過去十幾天。
平安嘴唇嗫喏,輕聲道:“也不知山下的洪災退了沒有,我夫君還在前線抗洪堵堤呢。”
這胡娘子初見時容光韶豔,在這别院待了數日容色未減,隻是面色蒼白有西子之風。聽說起話來柔聲細語,混然不像他們之前所說一腳踢飛一人的兇悍婦人。
她們瞧着,還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韻。
美人垂淚,更甚海棠細雨。
一時間,兩人也不由對她生了幾分憐憫心腸,可隻要一想到主子将她盛裝打扮的意圖,兩個丫鬟噤若寒蟬,随即不再言語。
看這兩個丫鬟守口如瓶,平安也不再強求,隻一路佯裝嬌弱,随他們處置。
卻沒想,這一送,便将她送到了府城的海棠苑。
說是海棠,但實際是青樓。
當然,她一路又是被蒙眼,知曉的消息都是眼前這風韻猶存的媽媽所言。
“小娘子,到了咱這海棠苑就得認命。”
她仔細端詳平安樣貌,笑得格外真心。
這樣的容貌身段,若是能乖乖聽話,那可是一棵金光閃閃的搖錢樹,隻可惜是個嫁過人的,要是處子,這第一夜她必能拍個千金。
“這位媽媽。”平安夾着嗓子喚了聲老鸨,接着竟欲語淚先流起來。
看她低低抽泣,哭得不能自已,這樣子才像正常良家的反應,那老鸨方掐着腰尖聲道:“你也莫哭了,來了我這誰都别想再出去。”
她尖銳的指甲劃過平安臉頰,似安撫似哄騙:“隻要你乖乖聽話,以後多得是好日子。”
“媽媽,求您幫幫我,我不想過好日子,我隻想家裡人平平安安。”平安一把拉住她的裙擺,哭得不能自已。
那老鸨輕輕嘶了口氣,這模樣,怎麼不大像那些人說的罪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