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接了好幾個活,平安喊他歇息都喊不動。
再過一月,她堂叔家的女兒要出嫁,正要尋兩床上好的水竹涼席做陪嫁,這樁大單便落到經驗豐富的爺爺手裡。接了大單,爺爺可謂是廢寝忘食,隻一味埋頭苦幹,好半晌都未曾擡過頭。
“可真香啊!”木頭聳了聳鼻子,聞着空中傳來的幽幽香味,他頓感腹中空鳴,饞蟲驟起。去玉溪河劃這船既要速度快,又要用勁,還得耐力持久。如此這般在船上重體力消耗整日,還偷不得閑,木頭早已心力交瘁,隻覺得這活和徭役有得一拼。
但娘子也沒騙他,好玩是真好玩。
當船槳拿在手中,所有人竭盡所能,齊心協力地朝一個目标奮進。在那一刻,他腦中隻有終點,眼裡隻有指揮,耳邊除了鑼鼓聲外再無其他聲音。
這種感覺讓他新奇又興奮,他好似很久未曾這樣不遺餘力地投入一件事中了。
村中這些劃船的勞力不少與他一塊參加過徭役,多日相處下來,一行人早已混熟。
這會見得木頭歸了家,他們朝裡邊瞥了眼,便也各自歸家去。
平安推開竈門,問他:“他們是?”
木頭回頭望了一眼,不在乎地揮了揮手:“他們順路,就和我一塊回來了。”
平安淡淡睨了外邊一眼,隻默默點頭,不再多問。
木頭一向是沒心沒肺,見得她出了門,便自然而然地攬住她:“娘子今日可做什麼好吃的了?方才在路邊我們便聞見這股香味,大家夥還在議論是誰家做的飯呢。”
說罷,他喜滋滋低頭,對着平安耳畔低語:“我就知道是娘子做的,我才不告訴他們,饞死他們。”
“稚氣。”平安點了點他,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光着膀子,隻得默默收回手,無奈輕笑。
爺爺撐着門框問道:“榆明,回來了。今朝劃船還适應?”
木頭點頭應是:“适應的,爺爺,比徭役可輕松多了。”他頓了頓,又找補道,“起碼,用完午食還讓歇息。”
“那就好,進屋歇着,快吃飯了。”爺爺捶着腰背,收拾好他的竹編,慢悠悠往桌邊走。
平安則進了竈房查看她的螺蛳煲,掀蓋一看,一股濃郁的香味便随着白霧般的熱氣渺渺逸出。
而鍋内更是咕噜冒泡,裡面的鴨貨早已炖得濃油赤醬,膠質滿滿。
她夾出一個鴨掌,醬色的鴨掌連連滴落湯汁,平安夾住它甩了甩,這鴨掌亦随她的動作在筷著中顫顫巍巍,上下搖晃。
“喏。”她将鴨掌遞給木頭。一句小心燙嘴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木頭這懶人已張嘴一口咬下。
滾燙的鴨掌一入口,便直燙得他兩隻手連連朝嘴中扇風。
“湯湯湯!”他囫囵着叫出聲來,平安要替他拿出,他卻避開她的手,緩了一會才道,“不用了娘子。”
他閉上眼驚歎道:“鮮,和魚湯骨頭湯都不一樣的鮮,這是用什麼東西熬制的?”
兩人端着菜碗,一路聊至堂屋。
到了桌上,今日這三道菜極受歡迎。
平安也終于品到了她做了許久的螺蛳鴨雜煲,鴨掌早已被炖得軟爛脫骨,一抿既化,鴨掌筋和鴨肉很快在舌尖剝落,吃起來十分滿足;而鴨翅外糯裡嫩,口感極其細嫩;鴨腸則彈脆有嚼勁,一口下去,裹挾着濃郁的湯汁;至于鴨頭,她不想剝,便也沒動筷子。
雖口感各異,但這些鴨雜無一例外,均吸滿了濃郁鮮美的湯汁。
連一向話多的木頭,這會也是少有出聲,吃了一口又一口。
平安将湯底的螺蛳舀出,對着木頭道:“呐,就是它和棒骨、肉醢,酸筍一起熬制的。”
木頭嘿嘿一笑,直勾勾地盯着平安。
相處數月,她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遂好笑道:“湯底還有,我留了一半,明早咱們煮湯餅吃。”
爺爺也接話:“那敢情好,咱們怕是鮮得舌頭都要咬掉。”
天氣炎熱,晚間蚊蟲蛇蟻橫行。待聽得青蛙呱呱叫起,一家人早早吃完晚膳,便開始各自忙活起來。
平安提了個籃子,将白日瘋長的青瓜和成熟的絲瓜摘下,又提桶給菜苗潑完水,這才洗淨青瓜,邊走邊嚼用起來。
這新摘下的青瓜青翠水嫩,入口嘎嘣脆,用來消磨消磨時間倒是個好選擇。
木頭見狀亦很是稀奇,叫嚣這也要吃。
“早給你留着呢。”平安指了指飯桌上的籃子,無奈笑道。
“還是娘子對我好。”
“怎麼,難道爺爺對你不好?”她調侃道。
不察她如此不解風情,木頭一噎,擡頭望了眼浩瀚無垠的星空,醞釀半晌後方應道:“那不一樣。”
兩人鬧過一陣,因都忙活整日,明兒又得早起,便将蚊帳攏好,早早歇下。
幸好次日天氣依舊晴朗,平安賣完魚後照例推着爐竈去了橋邊叫賣。
隻不過,這次她還多帶了兩塊懸挂收納的木闆,一層用來放調料,一層用來放槐葉冷淘。
今日她生意倒是比昨日要好上許多,許是昨日魚丸合口味,今日竟來了不少回頭客。
昨日那包下魚丸的客人今日亦早早來河邊觀賽,見得平安,他朝她輕輕颔首,等看過幾輪競渡後,方信步走到攤前。
“小娘子,來一份冷淘。”
“這會就吃?”平安詫異,這可還沒到飯點。
那人點點頭,隻道:“你隻管做。”
聞言,平安亦不再多問,隻挑出幾筷冷淘,加入調料開始翻拌起來。
不多時,一股幽幽醋香便從她這小攤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