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木頭聽着心裡卻舒暢許多,不過他想了想兩人别扭的由頭,這閨閣之事怎好開口與長輩提,實在讓人羞惱。
于是忙搖搖頭,回道:“娘子對我很好,爺爺您放心。隻是我想着娘子這幾日實在辛苦,不想她過于操勞,可我實在勸不住她。”
此言一出,立馬得到胡水生的肯定:“就是個犟種,跟她爹一樣,打定主意的事,誰也拉不住。”
說罷,他歎息着拍了拍木頭的肩:“榆明你多擔待。”
且不提祖孫兩人那邊是何等相得無間。
平安這邊,卻遇到了一位意外之客。
季澤,他一向不喜市集的髒亂,今日踏入檔口倒是稀客。
見着平安,他也未提其他,隻是語氣漠然喚道:“來條鲫魚。”
平安從善如流尋了條中等大小的給他:“盛惠十一文。”
季澤沉默着掏出錢放在案闆上,提着魚便要轉身。
就在平安以為他不會說話時,他動作蓦地停滞,頓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我輸在了哪裡?”
“輸?”平安打量他一眼,淡淡笑道,“沒有莊家,何來輸赢?”
“看來你确實不明白。”
季澤回頭凝視半晌,見她目光淡然,裡面不見絲毫情意,他輕輕聳肩,勾起一抹難堪的假笑。
平安心知他既到這裡來,定是心有不甘。
可要什麼時候,這些男人才明白,她不是物件,不是輾轉男人手間,可以被扔來扔去的玩物。
她選擇與誰成親,那是她自己的決定,不是男人之間的輸赢。
她是人,不是物。
他既一走,平安也不再多想,她現在每日愁的就是做些什麼油水厚實些的肉菜。
集市上的葷菜,也隻有豬、魚便宜,她今日打算做鹵肉飯與酒糟魚。
這兩道菜都已半成,倒是比昨日的簡單。
之前的鹵水她每日都會燒開儲存,這會隻需将鹵水煮沸,待豬肉汆水,洗淨血沫後便投可入鹵水鍋中。考慮到沒有素菜,她從地裡拔了一把莴苣葉,隻待出鍋前在單獨的鹵水裡過一遭,便有了油鹽滋潤。
削完皮的莴苣,她也不浪費,剖出最外面那層粗皮扔掉,剩下一層柔韌翠綠的皮則放進淘米水中用重物壓住。
過上兩日,便又有一道清脆爽口,香辣下飯的好菜。
這鹵湯色澤紅亮,香氣撲鼻,她之前入過棒骨與豬蹄滋養,這會瞧着油水還算豐厚。經過它鹵制的肉,自帶一股馥郁的葷香,将這鹵好的鹵肉切碎,舀上一勺鹵汁澆在上頭,膠質濃厚,鹵香四溢,别說多下飯。
而酒糟魚,早在之前甜酒釀出時她便開始準備。
新鮮的草魚去頭、尾、鳍,剖開掏出内髒,清理掉魚肉上的黑色黏膜,洗淨後擦幹,抹鹽、姜絲腌制。
然後将魚塊懸挂在通風陰涼或太陽下風幹。
直至魚肉脫水,風幹為柔韌有嚼勁的質感,将魚洗淨,切成拇指寬塊狀,上蒸籠蒸制。
蒸制時,魚皮務必朝上,否則容易與蒸籠黏連。
蒸熟的魚放涼,擦淨水分,切成一寸左右的魚塊,下寬油中炸制,直至炸得魚皮鼓泡,魚肉金黃微酥,撈出控油。
另起鍋,下入姜蒜芥辣豆豉爆香,入魚塊與酒糟繼續烹煮。
待鍋中水分熬幹,蒜香、醬香、酒香亦焖入外酥裡嫩的魚肉之中,便可撈出攤開晾涼。
待酒糟魚涼透,入壇,封好罐口,蓋上壇蓋,倒入一碗水在蓋沿再度封口,窖制七日後再食用。
如此制作的酒槽魚,色澤偏紅,外酥裡嫩,辛香撲鼻。入口便是微微酥焦的表皮,再品卻可吃到絲絲甜甜的嫩魚肉,伴随而來的還有各種濃烈的辛香與馥郁的酒香,口感豐富,風味上佳。
七日已到,平安取出幾塊魚上鍋加熱,自己随口扒了幾口飯,便準備出發。
有了昨日的客源積累,平安今日也未盲目增加菜量。果不其然,今日來了許多人的家眷過來送飯。
見得平安過來,一些昨日被扣肉饞哭的人拎着空碗一擁而上,熱情地圍住平安。
天知道,他們昨日看那些人大口吃肉有多饞。
能在辛苦半日後吃上香噴噴熱乎乎的白米飯和葷菜,那是之前做夢也不敢想的事。畢竟,他們就算在家中都吃不上這麼好味的飯菜。
見衆人圍攏,平安趕忙報價:“今日這鹵肉三文一勺,五文兩勺,酒糟魚兩文一勺。”
價格未變,那些人也并未多言,隻道要她勺子多舀一些。克扣之事,平安做不來,除了個别需要照顧的,她都一視同仁。
一些沒準備買肉吃的人,這會聞着空氣中傳來的幽幽鹵香,也不禁偷偷咽了咽口水。再看四周吃得噴香的鄰人,腹中饑餓之感更甚。張鐵柱拖住一個吃肉的鄰居,低聲問道:“真的好吃?”
“好吃。”那鄰人埋頭扒飯,目不斜視應道。
“好吃好吃,我看你吃狗屎都好吃。”張鐵柱瞪了他一眼,不再搭話,他家與郭家是親戚,之前郭家的和這胡娘子相看失敗,回來将她說的一無是處,正巧她名聲不佳,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直将她描述成一個又懶又兇,好不講理的剽悍草包。還千叮咛萬囑咐,要他們這些年輕郎君勿要被她那張狐媚子臉騙住,否則娶妻不賢,倒黴三代。
他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可這空氣中傳來的香味卻做不得假,他思來想去,隻得背過身去,默默啃起早上帶來的饅頭。
胡水生拿到飯菜,照例先向差頭拜碼頭,這才返回河堤幫忙。
今日這路邊小食攤的客人既有本村人,又有外村人,遇着親戚,平安都會打得滿當一些,但錢依舊照收。
若是一個兩個倒無所謂,這村裡打着骨頭連着筋的親戚可太多,若一個個都不收錢,那她每日就得倒貼。
今日來了些新客,也少了一些老客。平安還見到了傳聞中十二三歲就被迫出來服役的幾個小郎君,見得平安,他們一個個雖有些腼腆,但是真的嘴甜又懂禮。
看他們一個個瘦得跟河邊的蘆葦杆般,她剛剛揚起的唇角也不禁耷拉下來,隻得默默給他們多添幾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