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漁期過,檔口生意回暖。
這日,平安心中記挂着承諾給木頭的菜,兩人将帶出的魚賣完便急急往家趕去。
灰灰與小白如今膽子大了許多,每日無事便在村中四處溜竄。每每臨近平安歸家的時間,兩小隻在堤上開始等。這會它們蹦蹦跳跳相互撲鬧,身體是隐在了花草間,可那毛茸茸的尾巴卻時隐時現。平安在船上遠遠便看見草裡長出了狗尾巴,那一灰一白,不是她家的還是誰的。
察覺主人船停靠岸,灰灰愈發興奮,一招猛虎下山就要往下河的小路躍去。
隻可惜馬有失蹄,狗有失爪,肉乎乎的小團子一個趔趄,身體立馬失衡,咕噜咕噜便朝下面滾來。堤上的小白吓得在原地嗷嗚叫,剛剛還高揚的尾巴頓時夾起。
平安見得此景,心被吓得提至半空,那一瞬間她來不及多想,丢下手中物什便飛身跳船,三兩步上前接住滾落的灰灰。
等到暖暖絨絨的一團入了手,她長舒一口氣,心中的石頭這才緩緩落地。
這傻狗,這會竟渾然不覺方才的危險,見得平安抱它,它還在她懷中瘋狂甩尾,伸出舌頭想要舔她。
她摸了摸灰灰的頭,将它放在地上,輕拍它毛茸茸的脊背,它搖尾回頭看了平安一眼,随即墩墩往上跑去。
平安轉身回船,便看見木正抛錨鎖船。
她心下滿意,默不作聲地回艙拾辍衛生。
她這艘船,年歲已久,還是爺爺年輕時用的老船,平安用着亦十分珍惜。
自她開始靠船讨生活,他便将船身全部刷了層桐油,又用木闆做上一個船艙主體與艙門,外覆一層柔韌竹席防水,在船上給平安支了個遮風避雨的小空間。
因着船艙高度不過半米,為保平衡,這艙門并未安高,平安進去還得彎腰貓行。
經過數年風雨的洗禮,黃綠色的竹席顔色已變成油潤的黃褐色。
每逢過年,爺爺便又會刷上一層桐油養護船身,木闆的顔色受桐油浸漬,變成沉寂的棕銅色,若不點燭,隻消背着光,船艙内光線便十分昏暗。
平安在裡頭清理得頗為費神,不知不覺間,汗水便已滾滾流出。
木頭餘光一瞥,卻見自家娘子雙袖上挽,露出一截藕節似的皓腕。
手腕的白,與木闆的沉,在這一刻出現晃目的極緻對比,他驚覺自家娘子那張秾豔的臉蛋在昏暗的船艙中愈發奪目,那清亮的眼眸,直挺的鼻梁,花瓣似的粉唇,無一不牽動着他的心神。他想,就像那些酸臭文人詩詞裡說的什麼玉,什麼朱顔。哎,去他大爺的,他想不起來了。木頭竄逃般縮回視線,不自在地輕咳了聲。
“怎麼了?”平安擦了擦額角的汗,擡首問道。
“沒。”木頭與她視線對上,可目光卻不自覺被那顆滑落的汗珠吸引。
眼瞅着它從額角滑至下颌,再從白皙修長的脖頸滾落至令人遐想的衣襟深處,木頭隻覺愈發心燥,他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喃喃回道:“沒什麼。”
“沒什麼那就走吧。”平安提着木桶,推了推這擋路的人。
“哦哦。”木頭如夢初醒,似火燎般轉身避讓。
前段時日,平安應了給木頭做一道顫巍巍的好菜,可惜連着好些日子,市集中都沒尋到合适的食材。
尋摸好久後,她隻得以素菜代替。
盛出一碗水,一碗葛根粉混綠豆粉。用水将粉沖開,入毛毛鹽攪拌成細膩無顆粒的粉糊,便可下油鍋小火煎制。
雪白的粉糊遇熱很快便化為半透明狀的坨粉,待煎得兩面微焦,便可将坨粉取出放涼。
冷卻後的坨粉輕輕一拍,彈彈嫩嫩,按壓下去也很快恢複原狀。
将這坨粉切成規整的菱形塊狀,另起鍋燒油,入芥辣,蒜末爆香,加少許鹽、醬油增加底味。接着便可倒入坨粉與酸菜、蘿蔔幹爆炒出鍋氣。
出鍋前撒上蔥與芫荽,一道香氣十足極其下飯的酸菜蘿蔔幹炒粉皮便成。
雖沒尋到葷菜,但那道臨時的承諾之作依舊得木頭的歡心。那坨粉粉質晶瑩、顫巍巍、肥嫩嫩,入口極為軟糯彈牙,再輔之以微甜香脆的蘿蔔幹與酸香蔔脆的酸菜,坨粉風味更甚,酸香、焦香、窖香、嗆香在坨粉中完美融于一體。
一家人就着這碗粉與青菜,一人盛了兩碗飯。後面木頭喟歎,那粉皮滋味比葷肉更甚,讓平安勿要再糾結此事。
可答應人的事沒有做到,平安心中始終留了個疙瘩,她默默存了個念頭,等待食材到來的時機。
今日恰逢吳嬸做了單大生意,鎮上周員外家孫子百日宴,找她定了許多鴨子,他們隻要鴨肉,便好了平安。她早早得到消息,提前向吳嬸定了這鴨掌,又去屠戶那裡提了兩根豬蹄筋,這才歡歡喜喜回了家。
可誰知臨到門了,木頭卻被腳邊熱情搖尾的灰灰一絆,直直往前撲去。
見得飛撲往前的木頭,雙手滿當的平安來不及想太多,情急之下,她隻得選擇最快的辦法,快速伸腿橫檔在木頭身前,這才阻擋了他下跌的動作。